周四清晨六點,肖鋒辦公室的百葉窗漏進第一縷晨光,窗外的鳥鳴稀稀落落,像是剛從夢中醒來。
他正捏著手機站在窗前,指節微微泛白,屏幕上是駐黃鎮的線人發來的消息:“黃守財昨晚聯係了馬橋鎮、石梁鎮的鎮長,今早六點半在鎮東茶樓碰頭,說是要聯名上書反對輪換取水方案,理由是破壞地方自主權。”
他後槽牙輕輕咬了咬,喉結微動,一股苦澀從舌根泛起,仿佛嘗到了權力博弈的腥甜。
黃守財這招他料到了——單獨一個鎮反對分量不夠,拉上幾個利益相關的鎮搞“民意同盟”,既能給縣委施壓,又能把矛盾從“個人對抗”升級成“群體訴求”。
肖鋒指節抵著冰涼的窗框,指尖傳來金屬的寒意,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水法》單行本,紙張邊角微卷,像是被反複翻閱。
他忽然想起蘇綰昨晚說的“黃守財表弟賣寬口閘門”。
漏水越嚴重,黃鎮買的閘門越多,這中間的利益鏈,怕是比他想象的還深。
“咚咚。”敲門聲驚得他抬頭,黨政辦小王捧著保溫杯探進頭:“肖主任,您要的近十年旱情數據和水庫供水量統計表,我熬夜整理完了。”小夥子眼下青黑,卻笑得精神,“還有黃鎮、馬橋、石梁三鎮近三年水利設備采購金額,蘇博士讓市發改委的人幫忙調的,也在裡麵。”
肖鋒接過文件夾,指尖觸到紙張的溫度,微微發潮,像是剛從打印機裡抽出不久。
他突然笑了:“小王,去買兩籠包子,我請你當早飯。”
七點整,肖鋒的鍵盤敲得劈啪響,辦公室裡隻有鍵盤聲與空調的低鳴交織,像一場無聲的鼓點。
電腦屏幕上,《關於龍潭水庫水資源配置的曆史數據分析報告》已經寫了大半,他特意在“現狀不可持續性”章節加粗:“2015年大旱期,黃鎮因無序取水導致下遊三村絕收;2020年暴雨季,又因泄洪不及時衝毀馬橋鎮堤壩——數據均來自縣應急管理局存檔。”鼠標懸在“建議”部分,他停頓片刻,添上:“若各鎮堅持自主取水,建議由責任方承擔曆年因用水糾紛產生的賠償費用,具體金額詳見附件三。”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手機在桌麵震動。
是張工發來的定位:“水庫大壩南側,我帶了流速儀和量水堰槽,半小時後到。”肖鋒看了眼時間,七點四十,足夠在九點前完成測量。
他抓起文件夾往外走,路過小王工位時拍了拍對方肩膀:“聯係縣電視台的小李,就說今天的水庫測量需要全程記錄——要扛攝像機的那種。”
中午的太陽曬得人皮膚發疼,風從水庫方向吹來,帶著水汽和泥土的腥味。
肖鋒站在水庫堤壩上,看著張工蹲在水邊調試流速儀,水珠順著他的橡膠手套滴進泥裡,濺起細小的塵土。
縣台記者小李舉著攝像機跟拍,鏡頭掃過肖鋒時,他故意側身讓開,把焦點留給正在報數的張工:“當前流速1.2立方米每秒,黃鎮取水口實際用水量是申報量的1.8倍——肖主任,您看這個量水堰槽,他們的閘門開口比標準寬了五厘米。”
“寬五厘米能多抽多少水?”小李的話筒湊過來。
張工推了推被汗水滑下來的眼鏡:“按現在的水位,每天多抽八百立方米。一年下來,夠填滿三個標準遊泳池。”
肖鋒注意到堤壩下的灌木叢動了動,有個穿格子襯衫的身影一閃而過——是黃鎮黨政辦主任的表弟,他上周在黃鎮食堂見過。
對方顯然沒料到會有攝像機,腳步頓了頓,轉身往相反方向快步走了。
下午兩點,縣政務平台彈出新動態:“龍潭水庫水資源實測數據公示”。
肖鋒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瀏覽量,從100跳到1000,再到5000,評論區逐漸熱鬨起來。
馬橋鎮農技站老王留言:“怪不得我們村去年澆地總不夠水,原來有人多抽!”石梁鎮的老支書直接艾特黃守財:“黃鎮長,你說破壞自主權,可你多抽的水算誰的權?”
黃鎮政府三樓會議室裡,黃守財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桌麵的聯名信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煙灰缸裡堆著七八個煙頭,他的臉在煙霧裡忽明忽暗。
副鎮長老周搓著手指:“要不...咱們還是鬆鬆口?現在網上都在罵咱們‘偷水’,李縣長的秘書剛才還打電話問情況。”
“鬆口?”黃守財抄起桌上的聯名信拍在桌上,信紙邊角被他捏得發皺,“老子當鎮長八年,什麼時候被個毛頭小子壓著走?”他的目光掃過會議桌,落在水利站站長身上,“老陳,你不是說斷水三天就能逼他們服軟?”
老陳縮了縮脖子:“可...可肖鋒把數據都公開了,要是真斷水,老百姓能把咱們辦公室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