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撞進鼻腔時,肖鋒的運動鞋在醫院走廊打滑。
他扶著牆麵穩住身子,白大褂的影子從眼前掠過,護士站的電子屏跳動著“神經外科”幾個紅字——母親被推進手術室已經四十分鐘了。
“肖先生?”王大夫摘下口罩,眉峰擰成結,“腦溢血,出血量30ml,壓迫右側基底節區。”他指了指牆上的CT片,陰影像團浸開的墨,“手術要開顱,風險不小,但再拖下去……”
肖鋒的指甲掐進掌心。
昨夜在水庫邊接到電話時,他跑得太急,外套拉鏈蹭破了手腕,此刻傷口火辣辣地疼,比不過心口的鈍痛。
母親總說“人老了就愛添麻煩”,可今早出門前她還給他塞了溫熱的茶葉蛋,說“鎮裡開會彆餓肚子”。
“手術費呢?”他聲音發啞。
“十五萬,押金先交十萬。”王大夫翻開病曆本,鋼筆尖懸在“家屬簽字”欄,“你姐姐還沒到?”
肖鋒摸出手機,通訊錄停在“姐姐”那頁。
姐姐剛生完二胎,姐夫跑長途貨運,上個月才借了三萬給母親做體檢。
他按下通話鍵,聽著忙音,喉結動了動:“姐,媽沒事,就是老毛病犯了。”
“小鋒?”電話接通時,嬰兒的啼哭從那頭湧出來,“我看社區群說救護車去了廣場……”
“真沒事,留院觀察兩天。”肖鋒望著手術室門上方的“手術中”紅燈,指甲在病曆本邊緣摳出個小豁口,“你照顧好小寶,這邊有我。”
掛了電話,他盯著手機餘額——七萬八,是這兩年攢的首付錢。
上個月蘇綰還開玩笑說“肖副主任要當有房青年了”,可此刻他盯著繳費單上的數字,隻覺得那些數字都在跳,像老家屋簷下結冰的水珠,隨時要墜下來。
“我簽。”他抓過鋼筆,名字最後一豎拖得老長,像道沒擦乾的淚痕。
淩晨三點,母親被推出手術室。
肖鋒湊近看她灰白的臉,發現她還穿著傍晚散步的藍布衫,衣角沾著廣場的草屑。
護士說要送ICU觀察,他攥著床頭的扶手不肯鬆手,直到王大夫拍他肩膀:“現在最要緊是穩定生命體征,你去辦手續。”
繳費機吐出憑條時,肖鋒的手在抖。
七萬八轉出去的瞬間,手機跳出銀行短信,他盯著“餘額0.32”的提示,忽然想起大學時在食堂吃泡麵,母親偷偷往他卡裡打錢,附言是“彆省著,身體要緊”。
天剛蒙蒙亮,他在ICU外的塑料椅上眯了半小時,手機鬨鐘就炸響。
今天是年終總結籌備會,他負責的主筆材料還壓著三個村的數據沒核。
肖鋒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喉結滾動兩下——趙國棟昨天在鎮裡說“年輕人要學會平衡家庭和工作”,他知道這會有人等著看他笑話。
會議室的暖氣開得太足,肖鋒進門時額角還沾著晨露,冷得打了個寒顫。
趙國棟坐在主位,指甲蓋敲著桌麵:“考慮到肖鋒同誌近期家庭情況,年終總結主筆工作由李文書接手。”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肖鋒泛青的眼圈,“小肖,你先把材料交接一下。”
會場靜得能聽見掛鐘的滴答聲。
有人低頭翻筆記本,有人用保溫杯掩著嘴咳嗽。
肖鋒摸出文件夾,封皮邊緣被他昨晚在醫院捏出了褶皺。
他翻開第一頁,把整理好的“產業振興”“民生實事”“矛盾化解”三個板塊的初稿推過去:“數據都標紅了,需要複核的部分附了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