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坐在最末位,正低頭刷手機,屏幕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餘光掃過肖鋒時,嘴角扯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牙縫裡似乎還殘留著昨夜宴席的酒氣。
周梅穿著酒紅色套裙,端著茶杯站在窗邊,見他進來,手指在杯沿輕輕一叩,瓷與瓷的輕碰聲像一聲警告。
茶水微晃,熱氣氤氳,卻掩不住她指尖的微顫。
輪到肖鋒發言時,他沒碰麵前的發言稿。
紙頁邊緣泛著冷白的光,像一張未拆封的判決書。
投影儀藍光映著他的臉,冷色調中,他的眼神卻亮得灼人,“各位領導,我今天不講成績。”
會場響起零星的咳嗽聲,空調出風口的風聲突然變得清晰,像某種無聲的倒計時。
李昊的筆在筆記本上戳出個洞,筆尖“哢”地折斷,墨汁在紙上洇開,像一灘凝固的血。
周梅的茶杯頓在半空,熱氣撲在她臉上,卻帶不回一絲血色。
“基層治理有三種風險:看得見的矛盾,藏在數據裡的隱患,還有——”肖鋒目光掃過李昊,聲音低沉卻清晰,“藏在乾部關係網裡的‘隱形漏洞’。”
他點開下一張PPT,熒幕上數據跳動,像一場無聲的審判,“三個月前青雲鎮文旅整改,我們發現部分乾部存在‘跨部門利益關聯’。比如,文旅局與鄉鎮分管領導的非工作性接觸頻次,比正常業務溝通多出43%。”
周梅的臉瞬間煞白,指尖一鬆,茶杯重重磕在桌沿,瓷聲刺耳。
李昊的指節捏得泛青,鋼筆“啪”地掉在地上,筆帽滾出老遠,像某種潰敗的象征。
“這些接觸本身不違法,但會導致兩個問題:一是舉報機製失效——群眾不敢舉報‘有關係’的乾部;二是政績評估失真——數據可能被‘合作’修飾。”
肖鋒點擊鼠標,畫麵切到青雲鎮新出台的《乾部交往負麵清單》,“我們的解決辦法是:建立跨部門監督台賬,讓‘隱形關係’顯形。”
會場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口的風聲,還有某人喉結滾動的吞咽聲。
不知誰先鼓了掌,掌聲像滾雷般炸開,震得玻璃窗微微發顫。
坐在主位的劉書記放下茶杯,瓷器輕碰桌麵,眼裡閃著光,像暗夜中突然亮起的星火。
散會後,肖鋒剛走到走廊,穿藏青西裝的男人便從樓梯口轉出來。
他認得這是市紀委三室主任趙鳴,也是陳立山的競爭對手。
“肖鎮長,你今天講的‘隱形漏洞’,我想詳細聽聽。”趙鳴遞來名片,指尖在“市紀委”三個字上點了點,金屬拉鏈在袖口微微反光,“有些人怕你說,有些人……想聽你說透。”
肖鋒接過名片時,掌心觸到金屬質感的紋路,冰涼而鋒利,像握住了某種權力的棱角。
“趙主任如果需要案例,青雲鎮的台賬隨時可以調閱。”
返回青雲鎮的路上,手機在口袋裡震動。
馬處的短信簡短有力:“有人往你鞋裡釘釘子,也有人往你手裡塞錘子。”
肖鋒盯著屏幕看了三秒,按下刪除鍵。
車窗半開,風卷著銀杏葉撲進來,葉片擦過臉頰,帶著秋夜的微涼,最終落在他膝頭,像一片無聲的戰書。
他望著車外漸暗的天色,想起上午座談會上李昊摔門而去的背影,周梅攥皺的會議手冊——他們大概沒想到,那通匿名電話,反成了他撕開帷幕的刀。
推開辦公室門時,台燈還亮著,燈下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遊。
肖鋒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最下層抽屜。
泛黃的照片躺在一摞文件上,年輕的肖鋒和周梅站在未名湖畔,陽光穿過她的發梢,在他肩頭投下光斑,指尖觸到相紙時,那溫度仿佛還殘留在記憶裡。
他輕輕合上抽屜,玻璃鎮紙壓著的《乾部交往負麵清單》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麵未出鞘的鏡。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是鎮文化站的方向——聽說下周會有新負責人到崗。
肖鋒摸出手機,給蘇綰發了條消息:“準備接新麻煩。”
手機屏幕的藍光裡,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藏了八年的鋒刃,該讓某些人,見見真正的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