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的黑色轎車碾過鎮政府門口的銀杏葉時,門衛老陳正哈著氣搓手。
枯黃的葉片在車輪下碎裂,發出細碎的“哢嚓”聲,晨霧裹著秋涼鑽進半開的車窗,帶著泥土與腐葉混合的微腥。
老陳的臉凍得發紅,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一縷縷薄煙。
他搖下車窗,老陳湊過來欲言又止:“肖鎮長,文化站那邊剛掛了新牌子——周科長今天上午來辦的手續。”聲音壓得低,像怕驚動什麼。
“周科長?”肖鋒指尖在方向盤上頓住,皮革的涼意透過指腹傳來,車鑰匙在鎖孔邊緣輕輕一顫。
老陳遞來的登記本上,“周梅”兩個字被紅筆圈著,墨跡未乾,像一道剛劃下的傷口,日期正是今天。
他想起昨夜手機裡那條匿名短信:“有人要動你的文旅項目”,此刻終於對上了號。
屏幕的冷光還殘留在記憶裡,像蛇尾滑過脊背。
推開鎮政府大樓門,走廊裡飄著新油漆的刺鼻氣味,混合著舊木門框散發的黴味。
頭頂的熒光燈管嗡嗡低鳴,忽明忽暗,映得牆角幾片剝落的牆皮像乾涸的血痂。
文化站的木門半開,周梅正踮腳掛“青雲文旅項目籌備組”的銅牌,金屬與釘子摩擦發出“吱——”的銳響。
駝色大衣下擺沾著幾點白漆,像雪落在枯草上。
她腳邊的紙箱敞著口,最上麵壓著份《青雲古鎮開發可行性報告》——正是他上周壓在鎮長辦公桌上的待批文件。
聽見腳步聲,她轉身時笑得像朵帶刺的月季,唇色豔得近乎危險:“肖鎮長,以後還要多指教。”
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嗒嗒”聲,香水味隨之撲來——
雪鬆與琥珀,八年前她曾在商場試香櫃前說:“這味道,才配得上我的人生。”
肖鋒掃過她腕間那隻卡地亞藍氣球,藍寶石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那是八年前他攢了三個月工資也買不起的款式。
他沒接話,隻覺袖口磨得發毛的布料蹭過手腕,有些發癢。
“周科長調任怎麼沒見公示?”他聲音平和,目光卻釘在她臉上。
“李副鎮長特批的。”周梅指尖撫過銅牌邊緣,金屬的涼意讓她微微眯眼,“說是項目緊急,等不及走流程。”
她忽然湊近,香水味裹著挑釁鑽入鼻腔,“肖鎮長該不會怪我搶了你的政績?畢竟……”她瞥向他褪色的西裝袖口,“有些人連個項目都管不好。”
肖鋒轉身往黨政辦走,皮鞋踩在走廊地磚上,回聲空蕩。
路過李昊辦公室時,虛掩的門裡傳來壓低的笑聲:“老周,那小子吃軟不吃硬,等他發現項目裡的窟窿……”話音戛然而止,門“砰”地被合上,震得牆灰簌簌落下。
黨政辦小劉正抱著一摞文件往外走,紙張邊緣劃過指尖,帶著油墨與複印機餘溫。
見他過來忙站住:“肖鎮長,文旅項目立項資料在您桌上,李副鎮長說讓您儘快過目。”
牛皮紙袋的封條有些毛邊,膠水重新粘過,留下一道歪斜的褶皺,像被縫合過的傷口。
肖鋒抽出資料,第一頁是項目預算表,“古鎮修繕”一項赫然寫著八百萬——可鎮裡現存的明清建築總共才十二間。
他翻到招標記錄,中標單位“恒遠建設”的資質文件裡,安全生產許可證有效期截止到去年六月。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蘇綰的微信語音,帶著鍵盤敲擊聲:“市紀委今早調了文旅項目的備案資料。”
她停頓兩秒,“但恒遠的法人是原市政法委王書記的外孫,調查組卡在這裡了。”電流聲裡,她的聲音冷靜得像冰麵下的暗流。
肖鋒捏著預算表的手指微微發緊,紙張邊緣硌進掌心,留下一道淺白的印痕。
他想起上周陪蘇綰調研時,她站在古鎮老屋前,風吹起她的發絲,指著地圖說“文旅項目要盤活的是人氣,不是砸錢”,此刻那些話突然清晰起來,像一道光劈開迷霧。
他快速打字:“資金流向。”
蘇綰的回複秒回:“我已經讓省發改委的朋友做資金效率評估報告,下午能出。”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財政所小張喘著氣跑來,額角沁著汗珠,呼吸帶著鐵皮暖氣片烘烤後的乾燥氣息:“肖鎮長,文旅項目的報銷單……”
他遞過一個牛皮紙信封,“我整理票據時發現,恒遠上個月領了兩筆進度款,可施工日誌裡根本沒那兩天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