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把鋼筆尖抵在稿紙上,墨水滴在“標準化流程”幾個字上,暈開一小團深色的花——那墨跡邊緣微微顫動,像一顆墜落的心在紙上洇出無聲的回響。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掃過玻璃,風裡夾著初秋的涼意,拂過他裸露的手腕,激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關於建立乾部輿情應對標準化流程的建議》,喉結動了動——
這是他在辦公室熬了三個通宵的成果,此刻紙頁邊緣還沾著速溶咖啡的褐色痕跡,指尖蹭過那斑駁的漬印,粗糙而苦澀的觸感仿佛提醒著他每一夜的清醒與煎熬。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低聲念出草稿裡引用的《孫子兵法》,聲音乾啞,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
指節叩了叩“群眾證言納入考察”那行加粗的字,金屬筆帽輕碰桌麵,發出一聲清脆的“嗒”,如同心跳的節拍器。
三天前收到的威脅短信還躺在手機備忘錄裡,尾號7371的號碼像根刺紮在視網膜上,但此刻他握筆的手穩得像量過水平儀——
四年前周梅在出租屋摔門時說“你這種人永遠進不了蘇家的門”的冷笑,此刻倒成了最好的磨刀石。
那聲音仿佛又在耳畔響起,帶著口紅摩擦門框的吱呀聲,還有她高跟鞋踩在水泥樓梯上的回響,一步步遠去,卻在他骨頭上刻下印記。
辦公室門被敲響時,他正把最後一頁裝訂夾按緊。
金屬夾子咬合的“哢噠”聲剛落,趙科探進半張臉,領帶歪在鎖骨處,額角沁著細汗,手裡攥著個皺巴巴的牛皮紙袋,紙袋邊緣已被手指揉得發毛:“肖處,市委辦剛催材料,說王書記要親自看。”
他說著把紙袋往桌上一放,袋口露出半截藍白封皮的《乾部考察條例》,封皮上的燙金字在頂燈下閃了一下,冷而銳利。
肖鋒把建議稿裝進文件袋,指腹蹭過袋口的燙金市委徽章——那徽章微微凸起,觸感如刀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經過趙科身邊時頓了頓,“你昨晚在老周那說的話,我聽見了。”
趙科耳尖瞬間通紅——他記得自己淩晨兩點在巡視組辦公室嘀咕“這哪是建議,分明是宣言”。
老周的搪瓷杯磕出脆響:“這小子要把陽謀寫進製度。”那聲音混著熱水倒進杯中的汩汩聲,至今還在他耳膜裡震蕩。
“肖處!”趙科追出兩步,聲音發緊,“李某今早被留置了。”肖鋒腳步微滯,轉頭時目光掃過走廊儘頭的公告欄——
那裡還貼著他正處公示的紅紙,邊角被風吹得卷起,像麵小旗,在穿堂風中輕輕撲動,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誰通報的?”“省紀委。”趙科摸出手機劃拉兩下,屏幕亮光照得他眼尾發青,“老陳說蘇主任今早帶著材料衝進去的,沒哭沒鬨,就往桌上甩了三遝紙。”那“甩”字說得格外重,仿佛能聽見紙張砸在會議桌上的悶響。
肖鋒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摸出手機,微信對話框停在蘇綰淩晨三點發來的“等我消息”,此刻提示音突然炸響——
是張照片,省紀委大樓的玻璃門映著晨光,蘇綰站在台階上,白襯衫下擺紮得整整齊齊,手裡的文件袋被攥出褶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配文隻有兩個字:“成了。”
他盯著照片裡蘇綰緊繃的下頜線,想起三天前她語音裡像刀刃擦玻璃的冷:“這次,我不想再等彆人替我們說話。”此刻陽光透過走廊窗戶斜切進來,照得他後頸發燙——
那是四年前在律所被周梅當眾甩了工牌時,後頸也這麼燙過,隻不過那時是羞辱,現在是灼燒般的痛快,像火焰舔過舊傷,卻不再疼痛,反而喚醒了某種沉睡的力量。
“肖處!市委小會議室!”通訊員的喊聲從樓梯口飄來,混著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的回響,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