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肖鋒趴在村部二樓窗台,看見王會計貓著腰往張伯家走。
雨前的風帶著土腥味撲在臉上,窗框的鐵鏽味鑽進鼻腔。
他摸出褲袋裡的老式手機,綠色按鍵在掌心發燙——那是給張伯的聯絡器。
沒過五分鐘,小陳的消息彈進來:“已拍。”照片裡,王會計弓著背站在張伯院門口,手裡攥著皺巴巴的煙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煙盒邊緣被汗水浸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老魏的電話是在傍晚六點打來的。
肖鋒正蹲在灶房煮麵條,灶膛裡柴火劈啪作響,火焰跳躍著映在他臉上,油煙味混著麵湯的鹹香在鼻尖繚繞。
手機在圍裙兜裡震動,他故意讓鈴聲響了七下才接:“魏局?”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慌亂,“我正想給您彙報……”
“肖鋒。”老魏的聲音像砂紙擦鐵板,低沉粗糲,還夾著一絲壓抑的怒意,“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乾什麼。”
肖鋒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背卻挺得筆直:“魏局您誤會了!我就是怕審計出岔子,給您添麻煩……要不我請您吃飯?就鎮東頭那家小館子,您上次說愛吃的紅燒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接著是重重的掛線聲。
肖鋒盯著黑屏的手機笑了笑,轉身把麵條湯澆在碗裡——麵坨了,正好合他心意。
湯汁黏稠,像他此刻壓住的怒火。
深夜的村部隻有台燈亮著,昏黃的光暈在桌麵鋪開,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像蟲子爬過枯葉。
肖鋒伏在桌上寫《村級支出風險自查表》,鋼筆尖在“暴雨後水泥采購”那欄停頓片刻,又重重劃了道橫線,墨跡洇開,像一道傷口。
窗外雨聲漸密,敲在鐵皮屋頂上,劈啪作響,他低聲念出來:“三天買兩百袋水泥,咱村總共就二十戶要修房……”筆鋒一轉,在旁邊寫“建議村民代表複核”。
“咚咚咚。”敲門聲像片被雨打落的葉子,輕得幾乎聽不見。
肖鋒抬頭,看見王會計縮在門口,雨水順著他的藍布衫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個小水窪,水麵上還浮著幾片落葉。
他手裡捏著張紙條,紙角已經被雨水泡皺了,墨跡微微暈染。
“修路款……退回兩萬。”王會計的聲音比雨聲還輕,帶著顫抖,“剩下的……老魏那孫子壓著批文,我實在動不了。”他把紙條往桌上一推,轉身要走。
肖鋒沒動,隻問:“你怕不怕?”
王會計的背僵了僵,忽然笑了,笑聲乾澀:“怕啊。怕查出來蹲局子,怕被人戳脊梁骨……”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水珠順著指縫滑落,“更怕我閨女明年高考填誌願,老師問她爸是乾啥的,我張不開嘴。”
門“吱呀”一聲合上,紙條上的字暈開一片:“水泥款流水在我家西牆磚縫裡。”肖鋒把紙條折成小方塊,塞進筆記本夾層,指尖觸到紙張的潮濕與脆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翻開新一頁,鋼筆尖懸了懸,寫下:“當恐懼超過利益,良知就會自己開口。”
手機在這時震動,尾號7371的消息跳出來:“蜘蛛開始自己結網了。”肖鋒回了個“嗯”,指尖停在發送鍵上,又補了句:“明天有客人來。”
雨幕裡傳來汽車碾過碎石路的聲響,肖鋒推開窗,濕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
遠處車燈像兩點螢火,正往村口移動。
他摸了摸襯衫領口藏著的“堂堂正正”繡痕,布料粗糙,卻讓他心頭一熱,把自查表往抽屜裡一推——明早要交給村民監督小組的。
雨打在窗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涼意滲進衣領。
肖鋒盯著桌上的老式手機,綠色按鍵在黑暗裡發著幽光,像一隻不肯閉上的眼睛。
“該醒了。”他對著窗外的雨輕聲說,聲音裡沒了白天的怯懦,像把終於出鞘的劍,斬開迷霧,“有些賬,也該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