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絲裹著山霧,在村委會門口的老槐樹上織出層薄紗。
肖鋒推開窗時,正看見那輛黑色轎車碾過碎石路,輪胎壓過水窪濺起的泥點,在車身側麵洇出星子似的痕跡。
穿藏青西裝的男人從後座下來,公文包拎得極穩,指節卻泛著青白——是趙科。
他抬頭望了眼門楣上"柳河村村委會"的紅漆木牌,喉結動了動,腳步頓在台階前。
肖鋒摸了摸貼身口袋裡的U盤,觸感溫熱。
他扯了扯洗得發白的藍布襯衫下擺,走下台階時鞋跟碾過濕潤的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
"趙科員。"肖鋒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從襯衫內袋抽出張紙。
紙頁邊緣有些毛糙,是連夜用鋼筆手寫的,墨跡在雨水裡暈開淡淡藍痕,"這是《履職承諾書》,若查實柳河村存在數據造假,我當場辭去第一書記職務。"
趙科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接過紙頁時,指腹擦過肖鋒掌心——那處薄繭是長期握筆留下的,和三天前阿坤掌心的繭子像極了。"肖書記這是......"
"組織要查,我配合。"肖鋒望著趙科身後泛白的山霧,聲音輕得像落在雨絲裡的羽毛,"但查的不該是我,該是那些怕查的人。"
趙科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匿名郵件。
附件裡是柳河村近三年的測繪圖對比,新圖上被修改的等高線邊緣,還留著鉛筆橡皮反複擦拭的毛邊。
他低頭再看承諾書,墨跡裡浸著股靜水流深的狠勁——這不是認慫,是把刀遞到核查組手裡,逼藏在幕後的人先亮底牌。
"跟我來。"肖鋒轉身往院內走,雨絲順著他發梢滴在後頸,"我要宣布件事。"
村委會大院內,三十多號村民已經圍在公告欄前。
小陳抱著一摞牛皮紙文件夾站在石桌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文件夾上的"陽光指數評估表"燙金字樣——
這是她和肖鋒、周先生熬了三個通宵,把財務透明度拆成村級賬戶流水、把決策參與感量化成村民代表會議出勤率,整整十二項指標,每項都標著紅筆批注的修改意見。
肖鋒站上石凳時,雨停了。
他望著台下圍得密不透風的村民,有扛著鋤頭的老楊頭,有抱著孫子的王阿婆,還有幾個舉著手機錄像的年輕人——老段走前說的"全民見證",此刻正變成眼前鮮活的人潮。
"從今天起,所有對柳河村有質疑的人,都可以自由進村走訪。"肖鋒的聲音不大,卻像塊石子投進靜潭,激起層層漣漪,"每戶發一本《陽光指數評估表》,編號唯一。
你們跟著監督小組走,看賬本、查地畝、問政策,最後在這十二項指標上打分。
分數明天公示,貼在公告欄最顯眼的位置。"
小陳翻開文件夾,第一頁評估表的邊角還帶著打印機的溫熱。
她抬頭時,正撞進肖鋒的目光——那目光裡有團火,燒得她耳尖發燙。
三天前在村部辦公室,肖鋒指著電腦屏幕說"真正的清白,要經得起千人看、萬人評"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台下忽然響起抽噎聲。
是李嬸,她擠到最前麵,袖口還沾著灶台上的麵漬:"肖書記,我家那兩畝地流轉的事......"
"李嬸,您想說就說。"肖鋒從石凳上跳下來,站到她跟前。
李嬸的眼淚"啪嗒"砸在評估表上:"他們逼我簽字說被強迫流轉......可那申請表是我求著小陳幫我填的,我兒子在城裡住院,急需錢,流轉土地每畝多補三百塊,這是救命錢啊!"
她突然拔高聲音,"他們給我塞紅包讓我撒謊,說肖書記是騙子,可我摸著良心說——"
"媽!"人群裡擠進來個穿律師袍的年輕人,舉著手機的手在發抖,"這是您前天夜裡偷偷錄的。"
手機裡傳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接著是個粗啞的男聲:"簽了這張紙,給你三千塊。
就說肖鋒帶人逼你流轉土地,明白不?"
"我不......"李嬸的聲音帶著哭腔。
"不簽?你兒子的醫藥費湊齊了?"
錄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