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肖鋒的鬨鐘還沒響,村委大院的鐵門就傳來細碎的摩擦聲——鐵鏈與鏽蝕門軸的刮擦像指甲劃過黑板,一聲聲鑽進耳膜。
他從行軍床上坐起,指尖觸到冰涼的帆布床沿,黑暗中摸索著套上外衣,布料摩擦皮膚的窸窣聲裡,聽見院外枯葉被踩碎的“哢嚓”輕響,清脆得如同骨節斷裂——是刀哥的腳步聲,和三個月前蹲在牆角偷聽時一模一樣。
推開門時,晨霧正漫過青石板,濕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像一層薄紗貼在臉上。
刀哥的影子裹在霧裡,輪廓模糊,像團化不開的墨,衣角在風中微微擺動。
他沒看肖鋒,隻抬手將一張紙條拍在門墩上,動作乾脆利落,袖口在晨風中晃了晃,肖鋒眼尖地瞥見深灰色麵料上有道暗紅的痕跡,像是新鮮的血,腥氣若有若無地飄來,混在露水的潮味中,令人脊背發緊。
“第七人,姓張,不在縣裡,在市裡。”刀哥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粗糲的震顫。
說完轉身就走,鞋底沾著的露水在地上洇出兩串淡痕,像是無聲的腳印,正一步步退入迷霧深處。
肖鋒沒追,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霧裡,這才彎腰撿起紙條。
指尖觸到紙麵,微潮,帶著夜露的涼意。
紙角帶著折痕,是被反複攥過的,邊緣已起毛,可墨跡卻新得發亮,藍黑的字跡在灰白晨光下泛著冷光,像是剛寫好就送來的。
“警告。”肖鋒低聲念出,把紙條塞進襯衫口袋,指尖碰到裡麵那張“小心老七的刀”,紙麵粗糙,邊緣卷曲,是昨天老張頭顫巍巍遞來的。
他突然明白刀哥為何選這時候來——青藤會的人淩晨最鬆懈,而他要傳遞的信息,比刀刃更鋒利。
上午九點,陽光斜照進村委辦公室,紗窗的網格在地板上投下細密的影子。
肖鋒在白板上畫滿箭頭,紅筆圈出“陽光指數”裡“政策獲得感”的波動曲線,筆尖劃過白板的“吱呀”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小陳抱著筆記本電腦推門進來時,他正凝神盯著屏幕。
“陳哥,把十個試點村前三個月的專項資金撥付表調出來。”肖鋒指了指電腦,聲音低沉,“重點比對市級下撥那幾批,時間集中在四月中旬到五月底的。”
小陳的鼠標在鍵盤上敲得飛快,塑料按鍵發出急促的“嗒嗒”聲。
“書記,您之前說要查數據指紋,我還以為是說客套話……”話音未落,屏幕上跳出十組柱狀圖,涉及市級資金的六個村,“政策獲得感”得分齊刷刷往下掉了十五個百分點,像被刀砍過的莊稼,整齊而刺目。
肖鋒湊近屏幕,鼻尖幾乎貼上玻璃,指尖點著時間軸:“四月十八到五月二十一,剛好是市財政局下撥‘鄉村振興專項’的周期。”他抓起記號筆在白板上寫“權力乾預”四個字,墨跡暈開時,筆尖一頓——突然想起刀哥袖口的血。
那抹暗紅在他眼前晃動,像一滴懸而未落的警告。
有人在阻止信息傳遞,而刀哥,或許也在流血保護什麼。
“小陳,把這些數據按村名、資金額、得分差做三維表格。”肖鋒轉身時,陽光透過紗窗落在他臉上,暖意短暫地拂過眉骨,“下午三點前發到蘇局長郵箱,備注‘請轉市審計組參考’。”
小陳的喉結動了動,手指停在回車鍵上:“這……會不會太直接?”
“他們怕的就是直接。”肖鋒扯了扯領帶,布料摩擦脖頸,帶來一絲刺癢,“就像昨天王嬸說的,群眾覺醒了,規則就得自己咬人。”
下午兩點半,市發改委會議室的空調開得太足,冷風從出風口吹出,拂過蘇綰裸露的小臂,激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她的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裡麵月白色真絲襯衫,布料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她盯著主位上的周處長,對方正拿著彙報材料照本宣科,“關於專項資金使用情況……”
“周處長。”蘇綰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破寂靜。
會議室裡的茶盞輕響了一聲,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杯蓋。
她翻開帶來的文件夾,裡麵是肖鋒淩晨發來的三維表格,紙頁邊緣還帶著打印機的餘溫。
“為什麼涉及市級專項資金的村子,‘政策獲得感’評分反而下降?”
周處長的鋼筆“啪”地掉在桌上,金屬殼在紅木桌麵彈了兩下,滾到桌角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