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他在醫院門口遇見老趙,對方縮著脖子往牆根躲,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老趙的腰板直得像根標槍,保安帽下的眼睛亮得嚇人,瞳孔裡跳動著一種久違的光。
“您不怕丟飯碗?”
老趙搓了搓沾著飯粒的手,指節因為常年握保安棍磨出了老繭,粗糙如砂紙:“我閨女昨晚寫作業,說老師講‘規則要是隻給有權的人用,那就不是規則’。”
他把手機塞進肖鋒口袋,金屬邊角觸到布料時發出輕微的刮擦聲,“我閨女今年初三,我想讓她信這句話。”
肖鋒的手指隔著布料觸到手機溫熱的背麵,像握著一塊剛從胸口掏出來的石頭。
他想起在祠堂裡,阿強舉著手機喊“我捐第一個月工資”時,二小子擠過來時牛仔外套的拉鏈刮到了桌角,發出“哢”一聲;
想起小蕊舉著蠟筆畫評分卡,說“糾錯率就是把錯的變對的”,蠟筆在紙上劃出的黃色痕跡,在陽光下像一道光。
原來不是他在教村民用規則,是這些被規則傷過的人,終於願意相信規則能為自己所用。
下午四點,阿九的長文《一個評分卡如何讓貪官失眠》準時在本地論壇置頂。
肖鋒盯著電腦屏幕,對比圖裡驗收報告的紅章和村民實拍的水痕像兩把刀,交叉刺向同一個謊言。
評論區的消息刷得比暴雨還急:“原來我們交的每一分錢都有跡可循!”“我家樓下的健身器材款也對不上,求評分卡模板!”鍵盤敲擊聲仿佛從屏幕裡溢出來,彙成一片潮水。
小鄭火急火燎衝進辦公室,額頭上的汗把劉海粘成一綹,濕漉漉地貼在眉骨上:“張副局長申請緊急會議,說要以‘擾亂公共秩序’名義抓發帖人!”
肖鋒把剛寫完的筆記本合上,封皮上“利益置換三步法”幾個字被鋼筆壓出了凹痕,指尖撫過那凹陷的筆畫,像在讀盲文。
他抬頭時眼裡閃著光,像祠堂老榆樹上那口銅鐘被敲醒時的震顫:“抓吧。他越急,越說明這張卡戳到痛處。”
傍晚的祠堂前聚了半村人,晚霞把青瓦染成蜜色,屋簷滴水聲清脆,像在數著時間。
肖鋒站在台階上,看著阿強擠到最前麵,牛仔外套的拉鏈在夕陽下閃著光,反射出一道細長的金線。
“要是有人說肖書記是幕後黑手,咱們就說這是咱自己琢磨出來的!”
“我爸說,兵法就是講道理!”小蕊舉著蠟筆畫的評分卡蹦起來,畫紙上“糾錯率”三個字被她塗成了亮黃色,蠟筆邊緣蹭到了手指,留下一道溫暖的黃痕,“就像我寫錯字要改,當官的做錯事也要改!”
肖鋒摸出粉筆,在祠堂舊牆上一筆一畫寫新標語。
粉筆灰簌簌落下,落在他肩頭,像撒了把星星,有些鑽進衣領,癢癢的。
“規則不該是少數人的護身符。”
與此同時,市交通局副局長辦公室的落地燈在暮色裡投下巨大的陰影。
張某扯鬆的領帶滑到鎖骨,手裡的陶瓷杯砸在地上,碎片濺到真皮沙發上,發出刺耳的“啪”聲,茶水在地毯上蔓延,像一灘血。
他盯著電腦屏幕上瘋轉的評分卡截圖,喉結動了動,對著空蕩的辦公室吼:“他們憑什麼用我的錢,教我做人?!”聲音在牆壁間回蕩,無人回應。
深夜十一點,肖鋒坐在母親的新病房裡。
空調低鳴,像某種隱秘的呼吸。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條未讀短信:“醫藥費已到賬,賬號尾號6218。”發件人顯示“未知號碼”。
他望著窗外漸沉的月亮,清冷的光灑在床單上,像一層薄霜。
他把手機輕輕放在母親床頭。
月光漫進來,落在評分卡的“糾錯率”上,那些被村民、護士、保安、小孩共同擦亮的字,終於不再泛著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