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抱著紅漆投票箱推開肖鋒辦公室的門,箱蓋上還沾著祠堂的木屑:"肖書記,有個乾部問我能不能代筆......"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他說"不寫像欠債"。"
肖鋒正在整理夜話會的紙頁,聞言停了手。
他望著小敏發梢的光,突然想起上周她蹲在村小門口,給留守兒童小琳貼創可貼時的模樣——
那時候小琳抽抽搭搭說"不敢告訴老師手是被小強推的",小敏摸著她的頭說:"說出來,光才照得到傷口。"
"說明他們開始信這個機製了。"肖鋒把一摞白紙碼齊,推給小敏,"把投票箱放在祠堂中央最亮的位置。"他指了指窗外,日頭正懸在祠堂飛簷上方,"光要照進來,人才敢低頭。"
小敏抱著箱子轉身時,肖鋒瞥見她製服第二顆紐扣上沾著片碎紙——是早上小樂畫的《爸爸的秘密》,邊角還留著蠟筆的彩虹印。
他突然笑了,想起老周頭今早送來的新電網圖,變壓器位置特意標在村小後牆根:"這回,燈籠能亮得更久。"
傍晚祠堂的燈籠次第亮起時,王立新站在門外抽了半支煙。
他望著門楣上"清慎勤"的牌匾,煙蒂燒到手指才驚覺——煙灰落進領口,燙得他一哆嗦。
推開門的瞬間,二十多雙眼睛轉過來,他下意識摸耳垂,卻摸到一手冷汗。
八仙桌中央的投票箱泛著紅漆的光,像塊燒紅的玉。
肖鋒坐在最末的板凳上,麵前堆著一摞白紙。
他翻開第一張紙,聲音像浸了鬆煙的線:"第一張紙寫著:"我沒舉報張某。""
全場寂靜。
王立新的手指掐進掌心,指節泛出青白。
他盯著腳邊的青磚縫,那裡爬著隻黑色的螞蟻,正往他鞋尖的泥點上爬——和上回夜話會一模一樣。
"我不是來審判你們的。"肖鋒的目光掃過人群,停在王立新顫抖的肩膀上,"我是來告訴你們——有些傘,撐久了也會漏雨。"
角落裡傳來鉛筆摩擦紙頁的沙沙聲。
老周頭坐在矮凳上,麵前攤著新畫的電網圖,筆尖在"變壓器位置"四個字上頓了頓,抬頭對肖鋒笑:"小鋒,這線路要是通了,村小的燈籠能亮得更久。"
夜越來越深,燭火在風裡搖晃。
王立新的額頭沁出細汗,他摸了摸口袋裡皺巴巴的紙條——那是今早趁沒人時寫的,"一九九八年春,我替青藤會在賬本上多蓋了個章"。
紙角被他攥得發毛,像隻蜷縮的蝴蝶。
祠堂的燈籠漸次熄滅時,王立新落在最後。
他站在門檻處,望著中央的投票箱,月光透過窗欞斜照進來,在箱蓋上投下一片銀白。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紙條,轉身時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遠處傳來公雞打鳴,天快亮了。
王立新站在祠堂外的老槐樹下,望著窗內最後一盞燭火熄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的紙條。
晨風卷起一片落葉,擦過他的鼻尖,他突然想起小樂昨晚在電話裡說的話:"爸爸,明天早上我想去祠堂看星星......"
他望著漸亮的天色,喉結動了動,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褲袋裡的紙條被體溫焐得溫熱,邊角翹起的部分輕輕蹭著大腿,像在撓他藏了二十年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