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楊紀被宿醉的鈍痛硬生生從混沌裡拽出來。
他爬下床,胡亂套上外衫,腰帶係了半圈就懶得再管,趿拉著鞋,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往外走去。
院中,楊福剛漱完口,正拿著毛巾擦臉,見到少爺從房間出來,臉色憔悴,眼下烏青,看得他有些心疼:
“少爺,您瞧瞧您這模樣,看著比那廟裡的土地公還憔悴,這巡按有什麼好當的?依我看,您就辭官回京得了,這破差事,誰愛折騰誰折騰去!”
楊福一邊說著,一邊打水給楊紀洗漱。
“去去去,你小子哪兒那麼多廢話。”楊紀被他逗得一樂,漿糊般的腦子清醒不少,“楊福,我們現在還有多少銀子?”
少爺從來不過問這些俗務的,難道他發現了夫人偷偷把那一千兩塞給自己的事情了?
楊福頓了一下,如實道:“少爺,還有一千五百多兩。”
一千五百多兩……楊紀臉色一沉:“我爹娘把那些銀票給你了?”
楊福忙解釋:“是夫人怕少爺出門在外,遇到急事,手頭緊不方便。”
知子莫若母啊。
事已至此,楊紀也不想多說什麼了,揮了揮手:“你取五百兩銀票,送到李公子小院,交給蘇姑娘。”
楊福不解:“為什麼要給蘇姑娘送這麼多銀子?”
楊紀將蘇璃月重金尋人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
楊福聽後,轉身去房裡取銀票了。
楊紀又叫住他:“你順便再找幾個手藝好的木匠來。”
“少爺,您是不是酒還沒醒?這大早上的,找木匠做什麼?府裡的物件又沒壞。”
“做一件東西,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昨夜喝完酒,李羨安給了他一張圖紙,此刻便藏在袖中。
那是一個類似箱子的製作圖,頂上開有一條細長的縫,窄得剛好能塞進一封書信。
側麵還有扇小門,門上留著個精致的鎖扣,平時這門是鎖死的,除非有特製的鑰匙,否則彆想打開。
李羨安給它取了個古怪的名字,叫“缿筒”。
關於它用途,李羨安說:將這東西掛在巡按府大門口,讓那些有冤沒處伸的老百姓,把冤屈寫成信,投在裡麵。
信不必署名,巡按府承諾,但凡查實,定會依法嚴辦,給個公道。
楊紀當時一聽,歎為觀止,恨不得立馬投入使用。
陵安城中的現狀,百姓叫苦不迭,冤屈堆成山,但都狀告無門。
就如同芽芽祖孫,若不是恰好遇到了李羨安他們,此刻怕是早已流落街頭,不知死活。
楊紀草草洗漱後,轉身進了書房。
他需要靜下心來,好好謀劃一番,如何從知府衙門裡將盜竊案爭取過來,就算爭取不過來,能參與進去也是好的。
至少有他在,總歸多一分製約。
林金城流放充軍,這起案子現在由張景和接手。
楊紀與他幾次打交道,此人溫文爾雅,待人和氣,頗有幾分讀書人的風骨,但他在陵安為官多年,誰知道他有沒與其他官員沆瀣一氣?
雖然他曾經幫助過自己,但那動機卻讓人捉摸不透。
……
日子一晃,轉眼五天過去了。
這五天裡,楊紀也派人去接觸張景和,想摸摸他的底細,看看他什麼態度。
結果呢?要麼閉門不見,要麼托詞推諉。
明擺著告訴楊紀:這案子,巡按府彆想插手。
不過也印證了李羨安的推測,那些丟失的寶物,十有八九是要被當做壽禮,進獻給聖上。
無奈之下,楊紀隻好把目標轉到那些失主。
可這些人就像提前約好了似的,都對巡按府橫眉冷眼,持一種懷疑甚至是不屑的態度。
他們還放言:寧願私下裡使銀子,找關係,也不信巡按府真能替他們把寶貝給找回來。
這陵安城,爛透了。
此刻,楊紀埋首於書房之內,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映照著他略顯疲憊的麵龐,雙眼睛底下掛著兩片青黑,像是沒睡醒的熊貓。
他正翻閱著從缿筒裡取出來的信件。
信件內容瑣碎,鄰裡糾紛,田畝爭執,或是某個被欺壓的百姓寄來的血淚控訴……
楊紀哀歎道:“都不是什麼大事,小得不能再小,可就是這些小事,在陵安城,往往都得不到一個公道。”
他看著看著,手上動作慢了下來,目光落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上。
這些信,就像一麵麵鏡子,照得陵安城底層的苦難和無奈,一覽無餘。
可話說回來,能把這些信塞進“缿筒”的,至少證明了一點,有人還是願意相信,巡按府裡,還住著個願意為他們這些小人物伸張正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