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額頭上還有傷,是被她下午用台燈砸出來的。
皮膚被碎片劃破,露出漆黑的電板。
芸司遙蹲下身,視線掠過它的臉頰,輕聲道:“阿成?”
阿成睜著空洞無神的眼睛,並沒有回應。
芸司遙確定它已經“關機”。
她緩緩伸出手,放在了阿成的眼睛上。
從它裝了那對仿真眼球開始,她就沒有碰過它。
芸司遙厭惡、排斥看到它的眼睛。
她不敢賭阿成會不會再次醒來。
以防萬一,她現在就得把眼睛取出來。
芸司遙手指觸碰到它濕潤的眼眶。
那觸感太過於微妙。
它的眼球居然是濕的。
是水嗎?它也需要水來潤澤眼球?
芸司遙屏住呼吸,一絲濕滑的黏膩順著指縫漫開。
軟的。
眼球是軟的。
她指尖輕輕一顫。
暗紅色的血珠正從指尖往下滾,滑過皮膚,砸在地上。
洇開一小點深色的痕跡。
取不出來……
那點紅像燒紅的針,猛地刺進眼裡。
這根本就不是仿真眼球堅硬冰冷的觸感——!
芸司遙手指像被燙到似的瞬間彈開。
她看著自己沾了血的指尖,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
怎麼會這樣?
它裝的不是仿真眼球嗎?
為什麼變得……變得和真的眼球一樣?
阿成一動不動的睜著眼睛。
它的右眼被戳出兩道小口子,濃烈的血水溢了出來,源源不斷似的。
芸司遙看著眼中淌血的阿成。
是真的血嗎?
芸司遙撚了撚手指,發現這液體的觸感和酒和水完全不同。
那顆眼珠子已經長進了它的身體裡。
怎麼也取不出來了。
芸司遙擦乾淨手,又去看它額頭的電板。
阿成額頭上的皮膚被台燈碎片割開,傷口邊緣沾著些許半透明的黏液。
芸司遙看到傷口內部慢慢鼓起的一點柔軟的弧度,隱約透著紅色——
像是新生的組織,正在機械縫隙裡不斷生長蔓延。
——那是血肉,屬於人類的血肉。
芸司遙心下一跳。
……阿成長出了人類的血和肉。
那以後呢?
它會不會變成真的人類?
芸司遙調整了一下紊亂的呼吸,快速思考著。
阿成不是人,而是機器,是她買的仿真機器。
機器再怎麼樣也不會真的變成人。
阿成不可控,這種不可控就像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麼時候會反噬威脅到她。
心軟,等於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芸司遙放慢呼吸,再次伸出了手。
她指腹觸碰到了球體,正要向內挖時,一道聲音突兀的出現,打斷了她的動作。
“痛……”
阿成睜著眼睛,流著血,緩緩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好痛……”
芸司遙手一顫,卻插得更深了。
阿成似乎想要將她的手從眼睛裡拔出來。
剛一用力,不知想到了什麼。
它轉動唯一完好的左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臉。
芸司遙察覺到手腕上施加的力道驟然一輕。
阿成放開了她,雙手放於兩側。
一副任由她為所欲為的模樣。
粘稠的血液順著眼瞼往下滑,在它蒼白的臉頰上拖出兩道蜿蜒的痕跡。
像是在哭。
芸司遙卻怎麼也下不了手了。
她驀地將手抽出來,深吸一口氣。
理智告訴她不能在這時候放棄。
身體卻無法再做出挖人眼睛的動作。
是嫌那眼睛太像活人了,挖起來惡心又恐怖;還是因為真的心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芸司遙不再管它。
她移開視線,站起身,拿上水杯轉身回了臥室。
“哢”
重新鎖門。
黑暗中。
阿成抬手按向受傷的眼眶。
那陣尖銳的不適突然加劇,胸腔裡湧起一陣陌生的鈍痛。
它第一次知道“疼”可以不是物理損傷。
而是一種會讓內部元件都跟著發顫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脹。
阿成不再動作,宛如一具廢鐵,一動也不動。
“……”
梁康成最近找了個新樂子。
他發現自己的侄女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她不再親近他,也不再纏著他,更不會用崇拜仰慕的眼神望著他。
就像一根筆直的線,突然偏離軌道,讓一切都變得有意思起來。
梁康成用簽字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圓。
“老板,艾曼的工作由誰來頂上?”
梁康成道:“你自己定吧。”
助理一呆,“我…我來定嗎?”
梁康成微笑,筆在指間轉了半圈,“反正她之前做的也無非是訂會議室、發通知,把‘下午三點’寫成‘15:00’,找個能分清星期幾的人來就行。”
助理啞口無言,更不敢多嘴。
“好,好的。”
梁康成將筆停在紙上,淡淡道:“沒什麼彆的事,你就先出去吧。”
他的辦公室還坐著一個人。
是芸津承。
助理連忙退出去,還貼心的把辦公室的門給關上了。
芸津承哈哈笑道:“小叔真是好威風。”
“那可比不得你,”梁康成無奈,“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了?”
芸津承:“聽說你把自己秘書給送進局子去了,所以特地來看看。”
梁康成:“恐怕讓你失望了。”
芸津承微挑眉。
梁康成微笑道:“我並不在意一個空有美貌,一心隻想上位偷竊的花瓶。”
芸津承:“哎,怎麼說也跟了你好幾個月,你可真夠無情的。”
梁康成沒有接話。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芸津承擺正了臉色,道:“不知道你收到通知沒,警局那邊的。”
梁康成抬起眼睛。
“什麼通知?”
芸津承道:“艾曼死了,屍體在第二天不翼而飛。”
梁康成點點頭,“然後呢?”
芸津承看向他。
那目光算不上銳利,卻帶著股觀察似的專注,連他最細微的神態表情都不肯放過。
“小叔,”芸津承道:“這事兒和你沒關係吧?”
兩人之間隔著半張桌子的距離,目光在半空撞了個正著。
梁康成的眼神沉得像深潭。
沒什麼明顯的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為什麼和我有關係?”他支著下巴,輕聲說,“津承,你懷疑是我殺了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