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司遙眼皮顫了顫,困倦讓她的眼神更顯朦朧。
過了片刻,她才輕輕“嗯”了一聲。
聲音很輕,像落在湖麵的一片雪,聽不出太多情緒。
它把芸司遙接回住處。
鄰居見他們時常一同出入,這天又撞見了,便笑著打趣:
“唉,真孝順啊,隔三差五把家裡長輩接來照料。我老了要是能有這麼貼心的小輩,怕是要燒高香咯。”
阿成的眉峰猛地一蹙,方才還平和的側臉線條瞬間冷硬了幾分。
“你說錯了。”它開口道。
聲音比尋常低了幾度。
鄰居愣了愣,張著嘴“啊”了一聲,沒反應過來。
阿成抓著芸司遙的輪椅把手,字字清晰,道:“這是我的愛人。”
鄰居臉上的笑容僵住,“愛、愛人?”
他眼神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半晌沒說出話來。
芸司遙輕輕拍了拍輪椅扶手:“回家吧。”
阿成低頭看她,眼底那片深潭裡似乎漾起些微瀾,隻剩下某種執拗的專注。
進了門後,它又重複道:“你是我的愛人。”
“行了行了知道了,”芸司遙道:“你沒看到那人的眼神麼,估計又把你當成什麼倒貼富婆出賣色相的……”
阿成握住了她的手,道:“為什麼不能說?”
芸司遙:“我隻是覺得解釋起來很麻煩。”
阿成:“我不怕麻煩,以後你都可以交給我來解釋。”
芸司遙以前並不這樣。
她輕輕笑了笑。
阿成還不懂人類複雜的情緒,它看著芸司遙,隻覺得心口泛酸,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攥住。
“……我不想死。”它低聲說。
芸司遙沒聽清,隻是微微偏過頭。
實際上到了一定的年紀,不僅是聽力,她的視力也在逐步下降。
阿成握著她乾瘦的手,道:“我想死在你後麵,不要殺了我好不好。”
芸司遙這回聽清了。
她低頭看阿成,聲音緩慢道:“阿成,你恨我嗎?”
她又叫回了“阿成”這個名字。
這段時間芸司遙總是將兩個名字弄混。
阿成:“我不恨你。”
“我是人類,總會老,總會死的。”芸司遙忽然笑了,“……你就不怪我,當初差點殺了你麼?”
阿成很快道:“我也是人類,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怪你。”
芸司遙輕輕掙了掙手,沒掙開,便任由它握著,語氣淡淡的:“你若不恨,就不會把我想殺你的事記這麼久了。”
阿成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半天才擠出聲音:“我記著,不是因為恨。”
關於芸司遙的每一件事,它都記得非常清楚。
五十年,一萬八千二百六十三天。
芸司遙三餐吃了什麼,做了什麼,喜歡什麼,它都記得很清楚。
它望著她鬢角的銀絲,忽然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手背,像個怕被丟棄的孩子。
“我死了,就沒人記得這些了。沒人記得你愛吃什麼,討厭什麼,沒人記得你陰雨天腿會疼,要提前把暖水袋焐熱,沒人算著時間提醒你曬曬太陽,免得關節發僵。”
它說:“我怕我死了,其他人不能照顧好你,我怕你受一點委屈……所以我必須死在你後麵,等你安安穩穩地走了,我才能放心。”
芸司遙靜靜地看著它,目光落在它緊抿的唇上,緩緩道:“這是懲罰,還是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