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重新換上了蒼老的皮囊。
芸司遙可以選擇一個普通人類相伴一生,他們會一起變老,相濡以沫,過普通而幸福的生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阿成坐在書桌邊,手裡握著筆,在白紙上寫字。
【我痛恨這份無能為力,恨我的感情,恨我的全部。】
【恨我既非人類,也算不上機器。】
【我恨我的貪婪與自私,讓我愛的人沉浸痛苦。】
阿成筆尖頓住,它看著自己手上的皮膚。
手背上布滿褐色的老年斑,像老樹皸裂的樹皮。
【如果我是真的人類就好了。】
【如果她遇到的不是我,會不會更幸福?】
阿成筆尖停滯在最後一個疑問上。
它享受了五十年的生活,此時此刻,卻生出了惶恐。
“阿成。”
芸司遙的聲音遠遠傳來。
阿成指尖一頓,迅速將寫了字的白紙揉成緊實的一團,又撕成碎片,丟進桌旁的垃圾桶。
它走到客廳時,正看見芸司遙佝僂著背,試圖彎腰去係散落的鞋帶。
但是她彎不下去。
芸司遙試了兩次,膝蓋發出輕微的“哢”聲,終究還是沒能彎到足夠的角度。
隻能喘著氣直起身,額角沁出細汗。
阿成沒說話,很自然地走過去,半蹲下身。
它的手指穿過她鬆弛的褲腳邊,捏住鞋帶輕輕一繞,係出個規整的結。
芸司遙垂眸看著它花白的發頂,忽然開口:“今天是大哥生日。”
阿成站起身。
芸司遙:“咱們去看看他吧?前陣子通電話,他還念叨呢,說咱們倆總悶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倒像跟他生分了。”
芸津承早就去世了。
去年辦的葬禮,它和芸司遙一起參加的。
但阿成並沒有提醒她,輕輕應下,“好。”
它開車,芸司遙坐在副駕。
副駕駛有專門的護腰枕。
芸司遙一上車就睡著了,阿成繞著A市開了一圈。
夜晚的涼風吹在臉頰。
車子一路向前行駛,來到了海邊。
沙灘上的貝殼沾著水澤,被星光照亮,遠遠看上去,像在發光。
芸司遙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她抬手揉了揉發沉的眼皮,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你怎麼不喊我?”
阿成將溫水遞給她,道:“看你睡的太熟了。”
芸司遙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仰頭喝了一口。
他們的對話非常熟稔,五十年的相伴,早已熟知彼此。
她望著車外陌生的夜色,後知後覺地問:“怎麼帶我來這兒了?”
阿成:“你之前不是想去看看海?”
芸司遙想了一下,自己應該說過這句話,她沒再細想,隻輕輕“嗯”了一聲。
芸津承去世了。
去年就走了。
她忘記了。
實際上自從年紀上來後,她忘記的事情很多,常常前一秒還在思索,後一秒就把想乾的事給忘了。
阿成從車裡搬下來一個輪椅,讓她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