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湧上的腥甜被芸司遙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若不動手,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她,血淌成河的也是她。
懦弱怯逃者不殺,執刀行凶者該殺。
她殺的是該死之人,這有何錯?
鑽心的疼順著脊椎往上爬,逼得芸司遙額角的冷汗直往下淌,心中一時翻湧得厲害。
是疼,是累,又摻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和尚。
慈悲仁心的和尚。
在麵對她殺了那麼多人後,會是怎樣的神色?
是會像旁人那樣,厲聲斥她“妖女”、“嗜殺”?
還是乾脆連看都不願再看她一眼,後悔從山下將她帶了上來?
芸司遙咬著唇,疼得蜷縮起指尖。
……她不知道。
風掠過長發,幾縷碎發貼在她鬢邊,襯得芸司遙那雙眼更亮——
不是清明的亮,是戾氣燒起來的凶惡,眼仁裡翻著暗湧。
若他真敢斥她為妖女,若他真敢垂眸歎她孽障,若他真敢彆過頭去,把她視作汙穢……
她便親手殺了他,用那支筆,狠狠旋進他心臟,絞弄碾碎。
看他還如何念慈悲,如何顧仁心。
一股清冽的檀木香氣漫過來。
芸司遙渾身緊繃,正要捏緊手裡的筆,就見玄溟彎下腰,輕輕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掌間未拭的血蹭在他月白僧袍的前襟,洇開幾片暗紅的印子。
那暗紅順著衣料的紋路慢慢暈開。
像雪地裡落了幾點殘梅,突兀得很。
那身一塵不染的月白僧衣。
終究是臟了。
玄溟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指節抵著芸司遙的後背,能清晰觸到她繃得發僵的皮肉。
他將人更穩妥地圈在懷裡,低頭時,氣息拂過她耳尖,“……是我來晚了。”
芸司遙微微怔了怔,先前繃得像張弓的脊背,竟就這麼鬆了半分。
濃烈的疲憊湧上心頭,連喘口氣都覺得費勁。
玄溟腕間那串常年不離身的紫檀佛珠缺了一顆。
木珠帶著微涼的觸感,蹭到了她後背上滲血的傷口。
芸司遙疼得悶哼出聲,冷汗瞬間又冒了一層。
玄溟垂眸看了眼腕間那串缺了顆珠子的紫檀佛珠。
他沒什麼表情,抬起手,指尖在串繩上輕輕一撚。
“啪嗒”一聲輕響。
那串陪了他多年的佛珠,從腕間滑落,被他隨手扔在一旁的地上。
西天蓮台……金身佛果……
他曾攥著那串紫檀佛珠,以為那是唯一的歸宿。
可直到此刻,將人牢牢按在懷裡,感受著她發顫的呼吸、滲血的傷口,才知過往種種皆是虛妄。
什麼渡厄,什麼成佛。
他要守的,從來不是那隔著雲海的蓮座,不是青燈古佛旁的枯坐餘生。
——而是眼前人。
“妖女,站住!”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人喊馬嘶,塵土飛揚,轉瞬就逼至近前。
先前被芸司遙殺退的那些正道人士,竟搬來了救兵,此刻烏泱泱圍了一圈,個個手持法器,麵色不善。
“……玄溟大師?”為首的那個穿青袍的修士看見了兩人,視線猛地頓住,“怎麼是你?!”
認出來人後,修士很快反應過來,驚怒交加地指著玄溟。
“你……你竟護著這妖物?!”
淨雲寺第一高僧。
德高望重,聲名遠播。是斬塵緣、斷六根的象征。
可眼前的玄溟,月白僧袍染了刺目的血,懷裡緊緊抱著那“妖女”,哪還有半分平日裡清修高僧的模樣?
先前開口的修士強壓下心頭的驚亂,往前半步沉聲道。
“玄溟大師!此妖女殘害我門中數百人,罪孽深重!念在你往日與我道門情誼,此刻將這妖物放下,咱們還能當方才的事沒看見!可若你執意護著她……”
玄溟抬起眼,那雙曾映過禪院青燈、山間明月的眸子,此刻蒙著層冷意。
“……你當如何?”
這一問極輕,卻讓那修士心頭猛地一怵,後脊竟莫名竄起股寒意。
“連、連同你也…一起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