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明顯底氣不足,活像被戳破了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為首之人握緊了法器,向後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一起上。
他們人多勢眾,就算這和尚再厲害,一個個磨也能把他磨死。
玄溟的目光掃過圍上來的人影,腦海中卻想起了離寺的那天,方丈渾濁卻洞徹的眼落在他身上,“心魔已生,執念過深,玄溟啊,你道途儘毀,這……當真是你要走的路?”
他記得自己是怎麼答的。
那時他就跪在方丈麵前,身後是聞訊趕來的師弟們,衣袂窸窣,誰也沒敢出聲。
“……是。”
一個字,輕得像一陣風。
“可曾有過後悔?”方丈的聲音跟著落下來。
玄溟垂著頭,看見自己交握在膝頭的手,喉結滾了滾,才啞著聲再答:
“弟子……無悔。”
他的修行,他的戒律,終究是他自己的事,與她無關,也怨不得旁人。
玄溟抬手去解領口的盤扣。
那盤扣是入門時方丈親手縫的,用的是軟和的棉線,此刻指尖觸到,卻燙得像燒紅的烙鐵。
他脫下了袈裟,疊的整整齊齊,推到了方丈麵前。
“……弟子謝師父二十年教誨。”
玄溟當著寺廟內眾多弟子的麵,彎下腰,重重地磕了個頭。
入魔成佛,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身後忽有師弟低低喚了聲“師兄”。
玄溟並沒有抬眼去看。
覺空紅著眼眶,抬手想抹臉,眼淚卻不管不顧地往下掉。
“師兄……”
方丈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陣,才聽見布料窸窣的摩擦聲——該是方丈彎腰拾起了他推過去的那襲袈裟。
玄溟依舊跪在原地,伏在地上。
“去吧。”良久,方丈才開口,聲音沙啞。
“你既脫下這身僧衣,便再不是我淨雲寺門人。往後山門內外,紅塵俗世,你走你的路,淨雲寺……再無“玄溟”。”
玄溟伏下身,額頭重重磕在石上,磕出一聲悶響。
“咚——”
他終是選擇了自己的“路”。
“受死吧!”圍在最前的修士赤紅著眼,舉著劍朝他刺來。
風聲剛起,玄溟左手已抬。掌心虛虛攏著,像托著朵無形的蓮。
——是蓮掌印。
本該是渡厄的印訣,此刻卻成了催命符。
“噗——”
那修士的劍“當啷”墜地,胸口忽然凹下寸許,皮膚下像有什麼碎了,一口血沒噴出來,人已軟倒。
鋪天蓋地的人朝他湧了過來。
玄溟將懷中的人又攏緊了些,騰出的右手五指並攏,指尖朝上,緩緩舉至胸前。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極輕,混在兵刃相擊的脆響裡,幾乎要被淹沒。
本該是禮佛的姿態,此刻卻成了起手的殺招。
淡金的蓮影在掌間一閃而現,朝著湧來的人群漫過去。
“砰——!”
山風突然靜了。
先前還在林間的鳥雀不知何時斂了聲息,連枝頭顫著的葉都凝住不動。
濃重的血腥味順著氣流漫開。
方才圍上來的人影已散了,散落的法器陷在泥裡,沾著碎衣片和暗紅的血。
玄溟站在一片狼藉裡,月白的僧袍已被血浸透了大半,濕淋淋地貼在身上。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死人。
遠處的禪鐘不知怎的響了一聲,“咚”地撞在山坳裡。
玄溟沒再看地上的人,隻穩穩托著芸司遙,一步又一步,抬腳往山下走。
淨雲寺恢宏的殿門漸漸遠了,最終縮成一小片模糊的輪廓,像被山霧吞了大半。
他走得慢,踏過枯枝落葉,每一步都踩得實實的。
他是真的離開了。
離開那座住了十數年的寺,離開那些日日敲的鐘、念的經,離開他曾奉為圭臬的“佛”。
山風從身後追過來,刮得僧袍下擺獵獵地響,像是在催,又像是在留。
玄溟沒有回頭,隻把懷裡的人又托緊了些,踩著滿地碎葉,繼續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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