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鐵馬鐙配發北疆,舊式皮鞍難承其重。
>蒙恬奏報鞍裂墜馬事故,嬴政震怒問責少府。
>墨家匠獻複合鞍橋法,青銅鑄骨裹以犀革。
>嬴政親赴隴西驗新鞍,五千鐵騎踏破塵龍。
>陰山腳下響徹新蹄聲,冒頓鷹翎墜入黃河浪。
初冬的寒風,裹挾著隴西高原特有的、混合著沙礫與枯草氣息的凜冽,如同無數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鹹陽宮闕高聳的簷角。章台殿內,巨大的蟠螭熏爐吐納著沉水香的暖霧,卻驅不散丹陛之下彌漫的沉重與肅殺。幾卷邊關急報被攤開在冰冷的金磚地上,如同幾攤刺目的汙血。
嬴政高踞禦座,玄衣纁裳上十二章紋的華彩,此刻也掩蓋不住他周身散發出的、足以凍結空氣的寒意。他修長的手指捏著一片斷裂的、邊緣參差不齊的硬木片——那是從北疆快馬加鞭送來的證物,一片來自一副徹底崩裂的馬鞍鞍橋鞍具前後凸起部分)殘骸。木片上,還粘連著幾縷被硬生生扯斷的、染著暗褐色血跡的皮繩。
階下,少府令掌管皇室財政及百工)章邯匍匐在地,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金磚,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冷汗已將他深色的官袍後背浸透了一大片,顏色更深,緊緊貼在脊背上。他身旁,還跪著幾名負責天工坊馬鐙及鞍具督造的主事工匠,個個麵如死灰,抖若秋蟬。
“五千副新式馬鐙配發北地郡騎營,不到半月!”蒙恬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鐵塊,冰冷而沉重,響徹大殿,每一個字都帶著硝煙與血腥的氣息,“鞍橋不堪重負,斷裂者已逾百副!墜馬重傷者三十七人!其中…其中更有兩名百將統率百人的軍官),控馬疾馳時鞍橋崩碎,連人帶鐙被受驚戰馬拖行半裡…屍骨不全!”他的拳頭緊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中燃燒著憤怒與痛惜的火焰,“此非戰損,乃人禍!是少府督造不力,以朽木充棟梁,致我大秦銳士,未死於匈奴彎刀,卻亡於自家鞍具之下!”
“陛下!臣…臣萬死!”章邯的聲音帶著哭腔,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天工坊…確已傾儘全力!精鐵馬鐙分量不輕,奔馳顛簸,衝擊之力何止千斤…尋常硬木鞍橋,委實…委實難以長久承重啊!”他猛地抬頭,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灰塵,狼狽不堪,“非是工匠懈怠!實乃…實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要承此巨力,非有堅韌逾常之材不可!然…然遍尋關中,硬木已是上品,更堅韌者…唯有…”
“唯有如何?”嬴政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裹挾著隴西寒冰的陰風,刮過每個人的耳膜。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木片殘骸,那冰冷的視線如同兩柄青銅劍,直刺章邯。
“唯…唯有南方雲夢大澤所產之‘鐵力木’一種密度極高的硬木),或…或百年以上之‘金絲楠’…”章邯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絕望,“然…此等巨木,采伐運輸,非數月之功!且…且數量稀少,遠不足以供大軍所需…”他再次重重磕頭,額頭撞擊金磚發出沉悶的“砰砰”聲,“臣…臣無能!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章邯壓抑的抽泣和幾名工匠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沉水香的煙霧嫋嫋升騰,卻驅不散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鐵鏽與血腥混合的氣息。
“治罪?”嬴政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弧度,“治了你的罪,朕的騎兵就能騎著裂鞍去踏破匈奴王庭?”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廢物!一群廢物!”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帶起一陣勁風!
“傳旨!”嬴政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性力量,“少府令章邯,督造失職,罰俸三年,杖責八十!天工坊鞍具主事工匠,凡涉此批劣鞍者,儘數黥麵臉上刺字),罰為城旦舂築城舂米苦役)!其家產,儘數抄沒,充作新鞍資費!”
“陛下開恩!陛下開恩啊!”階下頓時響起一片淒厲的哭嚎哀求。
嬴政絲毫不為所動,目光如冰錐般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蒙恬身上:“蒙恬!”
“臣在!”蒙恬單膝跪地,甲胄鏗鏘。
“隴西大營,現有多少騎兵?”
“回陛下!披甲控弦之士,五千七百餘騎!”
“即日起!”嬴政的聲音如同金戈交鳴,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此五千七百騎,全部卸甲!戰馬入廄休養!日常操練,暫停!何時有新鞍可配,何時複練!北疆防務,暫由步卒與烽燧嚴加戒備!朕,寧肯讓冒頓再猖狂數月,也絕不容許我大秦鐵騎,再因自家劣物,折損一人一馬!”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暫停五千精銳騎兵操練?這是何等巨大的風險!何等決絕的姿態!這無異於向天下宣告,大秦的騎兵裝備,出現了足以動搖國本的致命缺陷!
“陛下!三思啊!”連李斯都忍不住出聲,“匈奴狼騎,虎視眈眈,若知我騎兵停滯…”
“那就讓他們知道!”嬴政猛地打斷他,目光如電,掃視全場,“讓他們知道,朕在鑄一把更鋒利的刀!待刀成之日,必以百倍血償!”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焰,聲音恢複冰冷,“少府所有能工巧匠,無論皮匠、木工、冶工、墨者,儘數征召!給朕懸賞!無論何人,獻新鞍良策,解此困局者,封關內侯,賜萬金!若再無良策…”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裡撈出的鐵塊,“少府上下,皆與城旦舂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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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旨意如同巨石砸落,整個章台殿的空氣都凝固了。絕望與壓力,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少府,“天工坊”。
此地已不複前些時日的喧囂。巨大的工棚內,爐火半熄,隻有幾處孤零零的火焰在冷風中搖曳,映照著匠人們一張張愁雲慘淡、惶恐不安的臉。空氣中彌漫著焦糊的皮革味、冷卻的鐵腥味和濃重的壓抑。那批被追回的、帶著裂痕甚至血跡的鞍具殘骸,如同恥辱的標記,堆放在角落。匠人們或蹲在牆角,眼神呆滯;或對著案上拆解的鞍具碎片,唉聲歎氣;更有幾個膽小的,低聲啜泣著,想著即將到來的黥麵與苦役。
“鐵力木…金絲楠…談何容易啊!”白發蒼蒼的老皮匠撫摸著一段斷裂的硬木鞍橋,老淚縱橫,“便是砍來,陰乾、處理、成型…沒個一年半載,如何能用?五千七百副…便是傾儘少府之力,也…”
“青銅鑄鞍橋如何?”一名冶工巨匠甕聲提議,但立刻被反駁:“太重!馬匹如何承受?且剛性太強,毫無韌性,顛簸之下,騎手脊骨怕都要震碎!”
“多層硬皮疊壓,浸以桐油、生漆,使其堅如鐵板?”另一名皮匠試探道。
“亦難持久!衝擊之下,層層剝離!”立刻有人搖頭。
絕望的氣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著工坊。封侯萬金的懸賞如同天邊的幻影,遙不可及。死亡的陰影,卻已清晰可聞地逼近。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沙啞、帶著濃重楚地口音的聲音,在角落裡怯生生地響起:“…或…或可試試…‘骨裹革’之法?”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葛布短褐、身形瘦削、麵容黝黑的中年匠人,正局促地搓著手。他叫墨衍,是前些年因楚國動蕩流亡至秦的墨家工匠,精於機關器械,平日裡沉默寡言,在坊中並不起眼。
“墨衍?你有何法?速速道來!”一名主事工匠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問道。
墨衍走到案前,拿起一塊斷裂的鞍橋木片,又撿起一塊廢棄的青銅邊角料,比劃著:“硬木為芯,取其輕韌;外以青銅鑄成薄殼,如同骨架,包裹木芯,關鍵受力之處更以青銅條肋加固!青銅取其剛,硬木取其韌,剛柔相濟!最後…”他拿起一塊堅韌的犀牛皮,“以此等厚韌皮革,裹覆青銅骨架之外,再以魚膠、生漆秘法粘合壓實!如此,外層皮革可耐磨、防震、增摩擦力,內裡青銅骨架與硬木芯,則共擔巨力,牢不可破!”
他一邊說,一邊用炭筆在一塊木板上飛快勾勒出結構圖:硬木削製成鞍橋雛形,關鍵節點嵌入特製的青銅榫卯構件,再以熔化的青銅液澆鑄包裹,形成一層堅固的青銅“骨架”網絡,最後整體包裹厚革,邊緣以細密的銅釘加固。
“妙啊!”老皮匠渾濁的眼睛猛地亮起,“青銅為骨,硬木為肉,犀革為皮!剛柔並濟!好一個‘複合鞍橋’!”
“青銅澆鑄包裹木芯…如何保證不燒毀木芯?澆鑄時膨脹收縮不同,如何避免開裂?”冶工巨匠緊鎖的眉頭並未舒展,提出關鍵難題。
墨衍顯然早有思考,不慌不忙道:“木芯需先以秘製藥液類似防火塗料)反複浸泡,增強其耐火性及穩定性。澆鑄時,青銅液溫度需精確控製,不可過高,且需以特製泥範模具)包裹木芯,隻留需鑄骨架之槽…此乃精細活,需技藝最精的冶工把控。鑄成後,再以滾燙的沙土掩埋,使其緩慢冷卻,減少內應力,避免開裂。”他頓了頓,補充道,“此法源於我墨家先師,曾用於加固巨弩基座,承力極大,經久不壞!”
工坊內死寂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議論聲!希望的火苗,在絕望的灰燼中重新燃起!
“此法…可行!”冶工巨匠反複推敲著細節,眼中精光閃爍,猛地一拍大腿!“雖繁複,卻非不能為!隻需調配好藥液,掌控好火候與冷卻!”
“犀牛皮庫中尚有數百張!是去歲南郡進貢!”皮匠主事激動道。
“立刻呈報陛下!”少府令章邯不知何時已聞訊趕來,臉上還帶著杖責後的蒼白與痛楚,但眼中已重新燃起光芒,聲音嘶啞卻急切,“快!取筆墨!繪詳圖!墨衍,由你主述!若此法功成,你便是首功!”
章台宮,密室。
石壁上的青銅魚燈火焰跳躍,將嬴政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天下輿圖上,隴西與北疆那片廣袤的區域,被他的陰影完全覆蓋。他背對著門口,指節在蒙恬呈上的那份墨衍所繪的“複合鞍橋”結構詳圖上緩緩劃過,指尖感受著那粗糙的炭筆線條下蘊含的奇思妙想與解決困局的希望。
“青銅為骨…硬木為肉…犀革為皮…”嬴政低聲重複著,聲音聽不出情緒,“墨家遺術…倒是小覷了。”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肅立一旁的蒙恬和剛剛被緊急召入、依舊帶著幾分惶恐與期待的墨衍身上。
“墨衍。”嬴政的聲音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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