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葛布短褐、身形瘦小、麵容黝黑的年輕工匠局促地站著。他叫韓平,原是韓國宜陽鐵坊的奴隸匠人,秦軍破宜陽後被俘,因手藝精湛被編入南陽工坊,平日裡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韓平?你有何法?速速道來!”程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問道。
韓平走到案前,拿起那枚三棱箭簇,又拿起一塊用於製作箭簇模具的陶泥,比劃著:“此簇形製複雜,棱脊銳利,若用尋常兩範合鑄兩塊模具),棱線易模糊,且脫模極易損壞。需用‘失蠟法’!”他一邊說,一邊用陶泥快速捏出一個三棱箭簇的泥胚,塑形精準,棱角分明。“以此泥胚為模,外敷特製細泥,陰乾成陶範。範成後,加熱使內部泥胚融化成蠟或低熔點材料)流出,即成中空之範腔!”他頓了頓,拿起一塊廢棄的青銅片,“再以此範,澆鑄青銅液!如此,可得形製精準、棱角銳利之簇胚!”
“妙!”那邯鄲老冶工眼睛一亮,“此法可保形製!然淬火呢?韓弩箭簇之堅銳,必在淬火!”
韓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堪的往事,聲音更低:“韓人淬火…非純用水。其秘…在於‘牲溺’與‘脂膏’交替!簇胚燒至赤紅,先浸入熱牲溺牲畜尿液)中,取其急冷之烈,使簇表堅硬如石!然牲溺淬火,性烈易脆!故旋即取出,趁餘熱未散,再浸入滾熱之特製動物脂膏油脂)中!脂膏性緩,可滲入簇身細微裂隙,增其韌性,防其崩裂!如此剛柔並濟,方得此無堅不摧之鋒!”
整個工棚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聞所未聞的淬火秘法驚呆了!牲溺的腥臊與脂膏的油膩仿佛已縈繞鼻端,但這匪夷所思的方法,卻似乎完美解釋了韓弩箭簇為何能兼具無匹的穿透力與不易折斷的韌性!
“此法…此法當真可行?”程邈的聲音帶著顫抖。
“可…可試!”韓平用力點頭,“奴…小人昔日在宜陽鐵坊,曾…曾被迫為韓軍製此簇…親見其法!”他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與屈辱。
“立刻開爐!試製!”程邈如同打了雞血,嘶聲下令!死亡的陰影暫時被希望的光芒刺破!
接下來的日夜,秘所成了不眠不休的戰場。特製的泥範在匠人手中飛快成型。青銅在坩堝中熔化成璀璨的金紅。最關鍵的淬火環節,由韓平親自主持。巨大的火爐旁,熱浪灼人。韓平赤膊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汗珠,肌肉虯結。他眼神專注如鷹隼,死死盯著爐中那枚被燒得通體赤紅、幾乎透明的三棱箭簇胚!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金屬灼熱氣息和令人作嘔的牲溺腥臊。
“起!”韓平一聲低吼!用特製的長柄鐵鉗夾出赤紅的箭簇,毫不猶豫地將其猛地浸入旁邊一個翻滾著熱氣的巨大陶甕中!甕中是收集來的、滾熱的馬溺!
“嗤啦——!!!”
一股濃烈刺鼻的白煙伴隨著劇烈的沸騰聲衝天而起!濃烈的腥臊味瞬間彌漫!箭簇表麵瞬間由赤紅轉為青黑!
僅僅一息!韓平閃電般將箭簇抽出!其表麵還冒著青煙,殘留著高溫!緊接著,他手臂迅捷如電,將其猛地插入另一個裝滿滾熱牛脂混合了特殊藥材的動物油脂)的大陶缸中!
“噗——”
又是一股白煙騰起,帶著油脂的焦香!箭簇在滾燙的油脂中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時間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油脂翻滾的缸口。
終於,韓平緩緩將箭簇夾出。油脂順著棱線流淌滴落。冷卻後的箭簇通體呈現出一種幽深內斂的青黑色光澤,三棱脊線如同刀鋒般銳利筆直,簇尖一點寒芒,仿佛能刺穿人的視線!
韓平將其放在一塊厚重的生牛皮甲上。拿起一柄沉重的青銅錘,眼神一厲,運足臂力,對著箭簇中段,狠狠砸下!
“鐺!!!”
一聲沉悶而堅實的巨響!
箭簇在巨力下微微彎曲變形,卻並未斷裂!堅韌異常!待錘頭移開,那彎曲處竟緩緩回彈,恢複了大部分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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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剛柔並濟!成了!”老冶工失聲狂呼!整個秘所爆發出劫後餘生般的、帶著哭腔的歡呼!程邈更是激動得老淚縱橫!
韓平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油汙,將那枚冰冷堅硬的三棱箭簇緊緊攥在手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目光投向工坊之外鉛灰色的雨幕,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宜陽鐵坊的屈辱歲月,也看到了…複仇的火焰。
一月後,上林苑演武場。
深秋的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草,發出蕭瑟的聲響。巨大的校場之上,一千名精挑細選的秦軍銳士,如同黑色的鋼鐵森林,肅然而立!每一名銳士手中,都緊握著一具嶄新的強弩!弩身以深色硬木製成,泛著沉冷的光澤,弩臂粗壯,弓弦緊繃如滿月。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一具強弩的弩機匣下方,都卡著一枚閃爍著幽深青黑色寒光的三棱箭簇!簇尖一點寒芒,彙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星海!
嬴政高踞於閱兵高台之上,玄色大氅在風中紋絲不動。他身旁,李斯、蒙恬、王賁等重臣肅立,目光灼灼。程邈和韓平則跪伏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身體因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
“試弩!”蒙恬一聲令下,聲如洪鐘!
“嘩啦——!”一千具強弩同時抬起!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人的動作!冰冷的弩臂指向三百步外豎立的一排標靶!那些標靶,並非尋常草人,而是披掛著繳獲的韓軍精銳皮甲、甚至部分鑲嵌著青銅甲片的特製木靶!
“放!”蒙恬手中令旗狠狠劈下!
“嘣——嘣——嘣——!!!”
一千張強弓勁弩同時激發!弓弦劇烈震顫的悶響彙成一片持續不斷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轟鳴!一千道青黑色的死亡流光,撕裂冰冷的空氣,帶著淒厲的尖嘯,如同狂暴的蜂群,瞬間覆蓋了三百步外的標靶區域!
“奪!奪!奪!奪!…”
密集如雨點般的穿透聲、撕裂聲、木靶爆裂聲同時炸響!
硝煙弓弦高速摩擦空氣產生的煙塵)彌漫!
待煙塵稍散,眼前景象讓所有觀者倒吸一口冷氣!
三百步外,那排披掛著韓軍皮甲、甚至鑲嵌青銅甲片的特製木靶,已然麵目全非!如同被無數狂暴的巨獸撕扯過!堅韌的皮甲被輕易洞穿,留下一個個邊緣整齊、呈規則三角形的破洞!鑲嵌的青銅甲片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凹陷、碎裂!粗大的硬木靶身,被三棱箭簇深深嵌入,許多箭簇甚至穿透了厚實的木靶,從背麵露出猙獰的簇尖!更有數具木靶被數支弩箭同時命中要害部位,直接被撕裂成碎片!木屑混合著破碎的皮甲、青銅片,散落一地!
整個校場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寒風的嗚咽和弓弦餘震的嗡嗡聲。一千名銳士依舊保持著射擊姿態,眼神中充滿了對自己手中新武器的震撼與狂熱!
高台之上,嬴政緩緩站起身。玄色的大氅在身後展開,如同垂天之翼。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一寸寸掃過三百步外那片狼藉的“屍骸”——那些破碎的韓甲,那些洞穿的木靶,那些深深嵌入、閃爍著青黑色寒光的箭簇…函穀關前的恥辱,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洗刷!
他的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枚三棱箭簇冰冷的觸感。那穿透皮甲、撕裂木靶的死亡之音,在他耳中化作了最雄壯的戰爭序曲。
嬴政緩緩抬起手,指向東方。那方向,越過巍峨的秦嶺,越過廣袤的中原大地,直指韓國的心臟——新鄭!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戈鐵馬的凜冽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校場上空的寒風,烙印在每一個將士的神魂深處:
“以此新弩,配此新鏃…”
他的話語在風中回蕩,帶著一種終結與宣告的意味。
“待冰雪消融,春草萌發之時…”
他的目光如電,掃過台下那支煥發新生、展現出恐怖戰力的鋼鐵洪流。
“朕要看到,爾等弩箭所指——”
嬴政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開鋒的利劍,斬斷了所有猶豫與幻想:
“新鄭城頭!韓王的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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