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縫隙。隻見一個須發皆白、身形枯瘦的老者,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深衣,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柄形製古拙、刃口卻磨得雪亮的青銅短鉞!那鉞形如斧而寬大,鉞身上依稀可見模糊的饕餮紋飾,鉞柄末端係著褪色的紅色絲絛,顯然是一件傳承久遠的古物,或許曾是祭祀之器,或許是家族的信物。
老者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麵在火把光下如同鬼魅的法碑,布滿皺紋的臉上交織著巨大的悲痛、無法言說的憤怒和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狂熱。他無視了秦軍士兵瞬間警惕抬起的戈矛,無視了周圍人群驚恐的抽氣聲,猛地發出一聲淒厲如夜梟的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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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秦苛法——!亡我社稷——!辱我先民——!此碑不毀!韓魂不寧——!”
嘯聲淒厲,劃破陽翟城沉沉的暮色,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絕望力量。
話音未落,老者用儘全身力氣,雙手緊握那柄沉重的青銅鉞,如同撲火的飛蛾,朝著那塊冰冷的、刻滿律文的青石法碑,義無反顧地猛衝過去!
“攔住他!”秦軍什長厲聲咆哮,長戟前指。
然而,老者的動作帶著一種出乎意料的決絕和速度。他並非衝向士兵,目標隻有那塊碑!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在廣場上炸開!
青銅鉞的刃口狠狠劈砍在石碑上“棄灰於道者黥”那行剛勁的刻字上!火星四濺!堅硬的青石被崩開一小塊缺口,碎石飛濺!但更觸目驚心的是,巨大的反震力讓老者枯瘦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回來,那柄沉重的青銅鉞也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掉落在石板地上。
老者重重摔倒在地,胸口劇烈起伏,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瞬間染紅了花白的胡須和前襟。他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望向那塊巍然不動、隻在字跡上留下一個微小凹痕的石碑,眼中是滔天的恨意與徹底絕望的悲愴。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最終軟倒下去,頭無力地歪向一邊,渾濁的眼睛依舊死死地圓睜著,空洞地映照著碑上冰冷的文字和跳動的火光。鮮血,從他額角一道被飛石劃開的口子裡汩汩流出,蜿蜒而下,正好浸染在石碑底部,如同給這塊冰冷的法碑,獻上了一份最慘烈、最不甘的祭品。
死寂!
廣場上陷入了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連秦軍士兵都一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慘烈自毀行為所震懾,忘記了動作。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空氣仿佛凝固,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老者身下血液緩慢流淌的粘稠聲響。
片刻的死寂後,是更大的混亂!韓人人群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悲泣、怒吼和絕望的呼喊!秦軍士兵則如臨大敵,長戟挺立,厲聲嗬斥著試圖靠近的人群,場麵瞬間劍拔弩張!
鹹陽宮,章台殿的溫暖靜謐,被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打破。
廷尉府快馬加鞭送來的密報,經由趙高的手,呈到了嬴政的禦案前。嬴政剛剛放下那隻精美的韓鼎,拿起一份關於趙國邊境軍情的簡牘。他瞥了一眼那份用黑漆封緘、插著象征緊急的雉羽的密報,並未立刻拆開,隻是隨意地用指尖點了點案幾:“念。”
趙高連忙拆開封泥,展開裡麵寫滿小篆的帛書,尖細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將陽翟法碑落成、老儒生毀碑自戕、血染法碑、引發騷亂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他尤其強調了那老者臨死前“暴秦苛法”、“亡我社稷”、“此碑不毀,韓魂不寧”的詛咒般呼喊。
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結了。炭火依舊溫暖,檀香依舊嫋嫋,但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卻悄然彌漫開來。侍立一旁的郎衛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趙高念完最後一個字後,也深深躬下身子,不敢抬頭看禦座上的君王。
嬴政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重新拿起案上那隻精巧的青銅小鼎,指腹緩緩摩挲著鼎身上繁複的蟠螭紋路,動作依舊優雅而沉穩。隻是,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銳利、極其冰冷的怒火,如同地底奔湧的岩漿,驟然升騰!那怒火並非因為一個老朽的死亡,而是因為這卑微的螻蟻,竟敢用如此慘烈而挑釁的方式,玷汙他意誌的象征!竟敢妄圖撼動他親手樹立的秩序基石!
“嗬。”一聲極輕、卻仿佛帶著萬鈞寒意的冷笑,從嬴政的鼻腔中哼出。這笑聲讓趙高的身體伏得更低了。
嬴政的目光終於從青銅小鼎上移開,落在趙高手中那份血跡似乎都快要透過帛書滲出的密報上。他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棄,如同在看一件沾滿了汙穢的垃圾。
“頑愚之血,”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字一頓,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盤上,“正可沃我大秦新土。”
話音落下的瞬間,嬴政猛地一揚手!那份剛剛被趙高念完、記載著陽翟慘劇的廷尉府密報,如同一片毫無價值的枯葉,被他隨手丟進了禦座旁那盆熊熊燃燒的銅獸炭爐之中!
“嗤啦——!”
帛書遇火即燃,橘紅色的火焰猛地竄起,貪婪地吞噬著絲帛。火光跳躍著,映照著嬴政冷硬如石刻的側臉,也映照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看待螻蟻草芥般的冷酷光芒。薄薄的帛書迅速卷曲、焦黑,化作一小撮灰燼,被爐中灼熱的氣流卷起,打著旋兒,最終徹底消失無蹤。仿佛陽翟城頭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連同那個老儒生的生命和鮮血,都從未存在過。
殿內死寂無聲,隻有炭火燃燒的劈啪聲顯得格外刺耳。
嬴政不再看那火盆。他重新拿起那份關於趙國邊境軍情的簡牘,目光卻似乎穿透了簡牘上的文字,投向更遙遠的東方。那裡,是趙國,是李牧那麵“李”字大旗飄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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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潁川郡守。”嬴政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寂,冰冷、堅硬、不容置疑,如同他剛剛立起的那塊青石法碑,“法碑汙血,即刻清洗乾淨!碑文損毀之處,著能工巧匠,用青銅汁液填補熔鑄!務使律文清晰如新,永世昭彰!”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寒冰中鑿出:
“再敢有褻瀆秦法、毀損法碑者,無論何人,無論緣由,無需上報,立斬!夷三族!其鄰裡什伍,連坐同罰!以儆效尤!”
“唯!唯!”趙高和階下的郎衛統領蒙毅同時躬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趙國軍情簡牘上,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堅硬的竹片邊緣幾乎要嵌入皮肉。陽翟城頭那微不足道的血腥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除了在他心中激起一絲冷酷的漣漪,瞬間便被更宏大、更磅礴的征服欲望所吞沒。
韓地已踏平,法碑已立起。這隻是一個開始。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仿佛穿透了鹹陽宮的層層宮闕,越過了函穀關的巍峨雄關,牢牢鎖定了東方那片更為廣袤、也更為棘手的土地——趙國。李牧……那才是真正值得他拔劍的對手!潁川郡的這點血腥,不過是開胃小菜,是通往真正戰場道路上,一塊微不足道的墊腳石。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而充滿野性的弧度。那是對下一個獵物的期待,是對更宏大征服的渴望。六合歸一的車輪,碾過韓地這第一道門檻,將帶著更加無可阻擋的威勢,轟然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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