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楚篆的圓潤飄逸!李斯的刀鋒,帶著法家特有的森嚴與秩序,如同金戈鐵馬,在素帛之上縱橫捭闔!橫如泰山壓頂,豎如擎天巨柱,折如金戈交擊!一個全新的、屬於大秦帝國的“仁”字,在他那灌注了法家意誌的刀鋒下,迅速成型!
這個秦篆“仁”字,結構方正,棱角分明!線條剛勁如鐵畫銀鉤,轉折處鋒芒畢露!原有的“人”形偏旁被極度簡化、幾何化,失去了人的柔和與情感,更像一個僵硬的符號!而另一部分,則被刻意強化了“二”的形態,象征著等級與秩序!整個字,透著一股撲麵而來的、冰冷而強硬的律法氣息!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仁,不再是發自內心的愛人,而是必須遵從的、由上而下的、刻板冰冷的法條恩賜!
“法度之下,方有秩序之仁。”李斯刻完最後一筆,刀尖離帛。他審視著這個全新的、屬於秦帝國的“仁”字,眼中流露出法家信徒特有的、對秩序與掌控的滿足感。這個字,將隨著他的字書,刻入成千上萬的學童簡牘,烙印在帝國每一個角落!
“廷尉大人,”一名身著博士官服、但臉色蒼白、眼神惶恐的中年儒生伏生,曆史上曾藏《尚書》),被兩名郎衛“請”入秘閣,顫抖著行禮,“下官…下官奉命前來,協助…協助甄彆、校訂收繳之簡牘…”
李斯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刻下的“仁”字上,聲音冰冷如鐵:“伏生博士,你精研六國文字,尤善齊、魯古文。很好。本官命你,即刻起,帶領蘭台所有博士、書吏,將收繳之所有簡牘帛書,凡其文字、文法、章句、義理,有絲毫悖逆秦法、非議朝政、推崇分封、鼓吹仁義、或與陛下所定秦篆不合者…”
他頓了頓,刻刀在指尖微微轉動,寒光閃爍:
“…無論其是否儒家經典,無論其是否先賢遺澤…皆以朱筆——圈出!凡被圈出之篇章、字句、乃至…單個文字!皆需登記造冊,注明出處、藏者!其載體,無論竹簡、木牘、帛書、甲骨…皆需就地焚毀!片簡不留!其思想,無論孔孟、老莊、墨翟…凡與秦法相左者,皆需在《倉頡篇》注疏中,以法家精義——批駁!剿滅!”
“焚…焚毀?!”伏生身體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李斯,看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先賢典籍,“廷尉大人!此…此乃千年文脈所係!先聖心血所凝!豈能…豈能付之一炬?!《詩》、《書》何罪?!百家何辜?!大人!求大人開恩!至少…至少留其副本,存於蘭台秘府,以…以備後世…”
“後世?”李斯猛地抬起頭!那雙深藏於濃眉之下的眼睛,如同兩柄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伏生最後的僥幸!“陛下掃滅六合,混一宇內!開萬世未有之新局!後世隻需知秦法!隻需遵秦製!隻需習秦篆!這些蠱惑人心、滋生叛亂的禍根,留之何益?!伏生!爾身為博士,食秦祿,當思報秦恩!莫非…爾心中所向,仍是那亡國滅種的六國舊文?仍念著那‘克己複禮’的腐儒之道?!”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籠罩了伏生!他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他看到了李斯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看到了郎衛按在劍柄上的手!他想到了詔獄深處孔鮒的慘叫,想到了琅琊台上公羊遲的血…所有求情的話語,都卡在喉嚨裡,化為絕望的嗚咽。
“下…下官…遵命…”伏生的頭顱深深埋下,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一滴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李斯不再看他,目光轉向堆積如山的禁書,如同看著一堆等待處理的危險垃圾。他拿起一卷書寫著齊篆的《論語》殘簡,上麵恰好有“為政以德,譬如北辰…”一句。他冰冷的唇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弧度,用朱砂筆,在那“德”字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刺目的紅圈!
“就從這裡開始。”他的聲音如同墓穴中的寒風,“給天下人看看,何為‘德’!陛下之法,便是北辰!陛下之令,便是星辰所向!凡與此相悖者,皆為——邪說!”
第三幕:鹹陽書肆,薪火成劫
鹹陽西市,曾經百家爭鳴、書聲琅琅的“文樞巷”,此刻已淪為一片死寂的廢墟。昔日懸掛著“稷下遺風”、“鄒魯書香”等匾額的書肆、學館,門戶洞開,或被粗暴地貼上廷尉府的玄色封條。斷裂的竹簡、破碎的陶片、散落的帛書碎片如同垃圾般被掃出店門,堆積在街角,在春日微醺的風中散發著陳腐的黴味。
最大的一間“齊風書肆”門前,氣氛肅殺如刑場。數十名身著玄色吏服、腰挎青銅短劍的廷尉府酷吏,在百夫長屠睢虛構人物,取其凶悍之名)的帶領下,如狼似虎地封鎖了街道兩端。圍觀的鹹陽百姓被驅趕至遠處,噤若寒蟬,臉上交織著恐懼、麻木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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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肆內,一片狼藉。高大的楠木書架被推倒,珍貴的典籍如同垃圾般被傾倒在地。幾名酷吏正粗暴地將成捆的竹簡、成卷的帛書從角落裡拖拽出來,堆放在店鋪中央的空地上。竹簡斷裂的劈啪聲、帛書撕裂的嗤啦聲,如同文明筋骨被折斷的呻吟。
書肆的主人,一位年約五旬、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色深衣、麵容儒雅清臒的老者——田文虛構,齊地遷來的大書商),此刻被兩名如狼似虎的酷吏反剪雙臂,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麵上。他的額頭因掙紮而磕破,鮮血順著眉骨流下,染紅了半邊臉頰。他目眥欲裂,看著自己畢生心血搜集、珍藏的先賢典籍被如此踐踏,發出杜鵑泣血般的悲鳴:
“住手!你們這些強盜!住手啊!那是《尚書》!那是伏生先生親校的《禹貢》篇!那是孤本!孤本啊——!暴秦!你們焚書絕學!滅絕人倫!必遭天譴!必遭天譴——!”
“老匹夫!聒噪!”屠睢獰笑著上前,抬起穿著厚重牛皮軍靴的腳,狠狠踹在田文的胸口!
“哢嚓!”清晰的骨裂聲!
田文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劇烈的咳嗽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隻能用那雙充滿無儘悲憤與絕望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些被堆積如山的書簡。
“搜!給老子仔細搜!一片寫著字的竹片子都不許放過!”屠睢厲聲咆哮,“特彆是那些用鳥蟲文、蝌蚪文寫的!還有那些講什麼‘分封’、‘仁政’、‘井田’的!統統給老子找出來!燒!”
更多的酷吏湧入後堂、庫房,翻箱倒櫃,打砸之聲不絕於耳。不斷有新的竹簡、帛書被搜出,扔到店堂中央那越堆越高的書山之上。其中,一卷以精美帛書書寫、用古老齊篆記錄著田氏先祖田單火牛陣破燕壯舉的《即墨田氏戰紀》,被一名酷吏粗暴地扯開,隨意丟棄在書堆邊緣。
“百夫長!找到了!”一名酷吏興奮地從後堂捧出一個用紫檀木匣精心保存的錦盒。打開錦盒,裡麵是幾枚光澤溫潤、刻有複雜銘文的古老龜甲——赫然是商周時期的甲骨卜辭!上麵刻畫的文字,正是與秦篆大相徑庭的殷商古文!
“妖物!定是巫蠱占卜,詛咒聖躬的邪器!”屠睢看也不看,一把奪過錦盒,連同裡麵的龜甲,狠狠砸向那堆書山!“一起燒!”
“不——!”地上的田文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掙紮著想撲過去,卻被酷吏死死踩住。
此時,一輛玄色車駕在數十名郎衛的護衛下,無聲地停在書肆街口。車簾低垂,但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壓,已彌漫開來。
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微微掀開一道縫隙。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縫隙,落在書肆內那一片狼藉和堆積如山的書簡上,落在地上那奄奄一息、卻依舊用仇恨目光盯著書堆的田文身上。腰間懸掛的傳國玉璽,隔著車簾,傳來一陣清晰而灼熱的搏動。那“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玄黑鳥篆,仿佛在玉髓深處興奮地扭曲、咆哮!一股掌控一切、碾碎異端的極致快意,混合著對“亡秦者胡”讖語進行報複般的宣泄感,在他胸中奔湧!焚書!絕學!將這些滋生叛逆的溫床、這些承載著六國餘孽精神的載體,徹底化為灰燼!這便是他掌控思想、永固江山的鐵血手腕!
“時辰到!焚書——!”屠睢接到示意,厲聲嘶吼!
幾支熊熊燃燒的火把被奮力擲出,如同投向文明火種的死亡之吻!
“轟——!”
“轟!轟!”
火把落入乾燥的竹簡帛書堆中,瞬間爆燃!刺目的火光衝天而起!濃煙滾滾!乾燥的竹簡發出劈劈啪啪的爆響,如同無數靈魂在火中痛苦地哀嚎!珍貴的帛書迅速卷曲、焦黑、化為片片飛灰!那卷記載田單火牛陣的帛書在火焰中迅速化為灰燼,上麵的齊篆如同垂死的蝴蝶般扭曲消失!那幾片古老的龜甲,在烈焰中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殷商的古老文字在高溫下迅速碳化、湮滅!
火光映亮了田文那雙徹底失去神采、隻餘下無邊死寂與絕望的眼睛。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最終頭一歪,氣絕身亡。鮮血混合著淚水,在他身下洇開一小片暗紅。
火光也映亮了玄色車簾後,嬴政那半張隱於陰影中的臉。他緊握著腰間那方在火光映襯下更顯深邃的傳國玉璽,感受著那灼熱的搏動。焚書的烈焰在他眼中跳躍,如同帝國意誌燃燒的圖騰。然而,在那熾烈的火光深處,在那濃煙遮蔽的視線之外,他仿佛又看到了琅琊台上那個淋漓的“仁”字血書,看到了十二金人腳下那熔岩般的“亡秦者胡”詛咒…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空洞感,悄然滑過他那被權力和火焰填滿的帝王心湖。他猛地放下車簾,將書肆的衝天火光與濃煙隔絕在外。
“回宮。”冰冷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不帶一絲波瀾。
車駕緩緩啟動,碾過書肆門前散落的竹簡碎片和未乾的暗紅血跡,駛向鹹陽宮深不可測的陰影。廷尉府的酷吏們依舊在火光中穿梭,將更多的“禁書”投入這吞噬文明的烈焰。鹹陽城的上空,濃煙如同垂死的黑龍,掙紮著升向那輪慘淡的春日。李斯篆刀下的文字獄,正以焚書的烈焰為筆,以儒生的血淚為墨,在帝國的版圖上,刻寫下一條條冰冷而血腥的法則。文明的薪火,在帝國的鐵蹄與法度之下,正經曆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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