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行宮的死亡氣息,如同最粘稠的墨汁,浸透了帝國東歸的車輪。禦輦之內,那被冰塊、香料與濃烈鮑魚腥臭層層包裹的腐朽秘密,日夜散發著無聲的詛咒。車駕繞行巨鹿,如同一條巨大的、散發惡臭的蛆蟲,在帝國的版圖上艱難蠕動。丞相李斯端坐車中,眼前的竹簡字跡模糊晃動。函穀關告破!戲水之畔,章邯正驅使著數十萬驪山刑徒與倉促成軍的奴產子,用血肉之軀阻擋周文數十萬叛軍的鋒芒!每一份染血的軍報傳來,都像重錘砸在他的心口。帝國的根基在腳下崩裂,而他卻與趙高共守著那個加速毀滅的秘密,如同抱著點燃引信的炸藥。
夜色深沉,車駕停駐於巨鹿郡與邯鄲郡交界的荒僻驛亭。驛亭破敗,四周是無邊的曠野,夜風嗚咽,卷起乾燥的塵土,拍打著車廂厚重的帷幕。空氣裡,鮑魚的腐臭、名貴香料燃燒後的異香,以及更深處那無法掩蓋的屍身腐敗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象征著帝國末路的詭異味道。
李斯與趙高在狹小的臨時值房中,對坐無言。案上一盞油燈,火苗搖曳不定,將兩人映在牆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魅。李斯眼窩深陷,鬢角灰白散亂,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案角,發出沉悶的“篤篤”聲。趙高則低眉垂目,如同入定,唯有攏在袖中的雙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章邯能否擋住叛軍?鹹陽空虛,胡亥能否穩住局勢?每一個念頭都如同毒蛇噬心。驛亭外,巡夜衛士沉重的腳步聲,如同踏在緊繃的神經之上。
突然——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充滿了極致恐懼與痛苦的慘嚎,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尖嘯,毫無征兆地從禦輦深處爆發!瞬間撕裂了驛亭死寂的夜幕!
李斯和趙高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彈身而起!臉色瞬間煞白!這聲音……是皇帝?!不!不可能!那具軀體早已……
“快!”趙高的反應快如鬼魅,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至少表麵如此),一把推開值房門,率先衝向那被重兵把守的禦輦!
沉重的車門被粗暴拉開!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如同實質般撲麵湧出!昏黃的燈光下,隻見兩名貼身侍奉的小黃門癱軟在車廂角落,麵無人色,抖如篩糠,褲襠處一片濕濡的汙跡,顯然已被嚇得失禁。車廂正中,那具覆蓋著玄色錦緞的“遺體”……不,是那具被當作“遺體”的軀殼,此刻卻在劇烈地、如同瀕死魚類的抽搐!枯瘦如柴的雙手死死抓住身上的錦衾,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死寂的青白色!覆蓋在臉上的素帛被甩落一旁,露出嬴政那張蠟黃扭曲、被死亡氣息籠罩的臉龐!深陷的眼窩中,那雙本已渾濁失焦的瞳孔,此刻竟詭異地圓睜著!瞳孔深處,倒映著搖曳的燈火,卻沒有任何神采,隻有無邊的、仿佛看到了宇宙終極恐怖的驚駭!他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濃烈的血腥味從口鼻中溢出!
“陛下!”李斯撲到車門前,看到這景象,魂飛魄散!這……這難道是屍變?!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快!按住陛下!”趙高厲聲嘶吼,聲音尖利刺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眼中同樣充滿了驚駭,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意外打亂計劃的暴戾!他不能讓這具軀殼再發出任何聲音!不能!
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在趙高的厲喝下,強忍著恐懼撲入車廂,死死按住嬴政劇烈抽搐的身體。混亂中,趙高迅速抓起那塊浸滿冰水的素帛,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力道,狠狠地、重新捂在嬴政的口鼻之上!動作快如閃電!
“唔……嗬……”嬴政的喉嚨裡發出更加痛苦的、被扼住的嗚咽,身體在侍衛的鉗製下做著最後的、無力的掙紮。那雙圓睜的、倒映著燈火的瞳孔,死死地、空洞地“盯”著車頂的黑暗,仿佛要將那夢魘中的景象永遠烙印下來。漸漸地,抽搐的幅度越來越小,掙紮越來越微弱,最終……徹底歸於死寂。隻有那圓睜的雙目,依舊凝固著無邊的恐懼,如同兩扇通往地獄深淵的窗口,空洞地“凝視”著車頂。
車廂內,隻剩下侍衛們粗重的喘息和小黃門壓抑的啜泣。濃烈的腐臭和血腥味,令人作嘔。
李斯渾身冰冷,如同剛從冰窟中撈出。他看著車廂內那具徹底失去動靜、卻死不瞑目的軀殼,又看看趙高那張在昏黃燈光下明滅不定、充滿了狠戾與算計的臉。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悲涼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帝國的太陽,在這樣一個荒僻的驛亭,在如此不堪的混亂與窒息中,徹底隕落了。而他,帝國的丞相,竟成了這幕醜劇的幫凶和見證者!
二、黑帝之怒
時間被拉回那聲淒厲慘嚎爆發前的片刻。
嬴政的意識,沉淪在無邊的、粘稠的黑暗之中。那並非寧靜的死亡之眠,而是被金丹殘毒、肉體劇痛和無儘恐懼撕扯出的、扭曲的混沌深淵。腐朽的軀體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的靈魂拖向冰冷的地獄,而那不甘的帝王意誌,卻如同最熾烈的火焰,在靈魂深處瘋狂燃燒、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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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間!
眼前的黑暗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撕裂!刺目的白光充斥了意識!嬴政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片浩瀚無垠、難以言喻的虛空之中!腳下無地,頭頂無天,隻有永恒的、冰冷的星光在無儘的黑暗中明滅閃爍。這裡沒有方向,沒有時間,隻有永恒的孤寂與宏大。
然而,這孤寂並未持續多久。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而威嚴的氣息瞬間降臨!如同億萬座冰山的重壓,狠狠碾在嬴政的意識之上!他猛地“抬頭”在意識中),隻見虛空的最高處,一尊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頂天立地的巨大神隻身影緩緩顯現!
神隻身著玄黑如深淵的帝袍,袍上繡著無數旋轉的星辰、流淌的銀河、以及……隱約可見的、巨大無比的玄鳥圖騰!祂的麵容模糊不清,隱沒在星雲與黑暗交織的光暈之中,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兩輪冰冷燃燒的、巨大的暗紫色恒星,俯瞰著渺小的嬴政!那目光中,沒有情感,沒有慈悲,隻有一種俯瞰螻蟻、漠視生死的、至高無上的法則威嚴!
北方黑帝!顓頊!水德之君!大秦的守護神隻!嬴政的靈魂在戰栗,在臣服!他統一六國後,自認功蓋三皇五帝,乃“德兼三皇,功過五帝”的始皇帝,更以水德自居,崇尚黑色,以應黑帝顓頊!此刻,他竟在瀕死之際,直麵這至高無上的存在!
“嬴……政……”一個宏大、冰冷、仿佛由億萬星辰共鳴發出的聲音,直接震蕩在嬴政的靈魂深處,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巨錘砸落!“爾……承水德……統禦八荒……然……德不配位……戾氣滔天……九州……怨氣……衝……霄……漢……”
隨著這神諭般的審判,黑帝那巨大的、如同星河凝聚的手臂緩緩抬起!手中,赫然握著一柄無法用尺寸衡量的、通體漆黑、劍身流淌著如同玄冥之水般幽暗光華的神劍——湛盧傳說中黑帝顓頊的佩劍)!劍鋒所指,並非嬴政,而是他身下那浩瀚無垠的虛空!
劍鋒劃落!
“嗤啦——!”
一聲仿佛宇宙幕布被撕裂的恐怖巨響!
嬴政“腳下”那片浩瀚的虛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麵,驟然扭曲、沸騰!無數星辰在劍光下湮滅!緊接著,一條巨大無比、難以想象的白色巨物,從被撕裂的虛空中痛苦地翻滾而出!
那是一條……蛇!
一條通體純白、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到無法想象的蛇!它的身軀蜿蜒盤旋,仿佛能纏繞星辰!每一片鱗甲都閃爍著柔和卻冰冷的光澤。然而,此刻這聖潔的白色巨蛇,卻被黑帝那撕裂虛空的劍光,從正中央——七寸要害之處,狠狠斬斷!
沒有鮮血飛濺。斷口處,噴湧而出的是……無儘的、粘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翻滾的……赤紅霧氣!那霧氣帶著濃烈的血腥、硫磺、焦土、以及……億萬生靈絕望哭嚎的氣息!霧氣翻滾升騰,迅速彌漫開來,將大片純淨的虛空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
更恐怖的是,在那赤紅血霧彌漫之中,無數模糊而猙獰的景象如同走馬燈般閃現、破碎、重組:
鹹陽宮十二金人,冰冷的青銅身軀上,流淌下暗紅的、如同血淚般的鏽蝕!它們在無聲地哭泣!
巍峨的阿房宮,在衝天烈焰中轟然倒塌,雕梁畫棟化為焦炭,無數宮娥內侍在火海中淒厲慘叫!
驪山地宮深處,汞河的銀波翻湧咆哮,衝垮了青銅機關,淹沒了兵馬俑陣!
長城烽燧在匈奴的鐵蹄下崩塌,戍邊將士的屍骸堆積如山!
函穀關的雄關漫道,被無數衣衫襤褸、手持簡陋農具的“黔首”如潮水般衝破!黑色的秦旗被踩在泥濘之中!
六國的舊旗——楚旗、齊旗、趙旗……在血與火的烽煙中重新豎起!無數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在旗幟下呐喊、廝殺!項燕、田儋、趙歇……甚至……還有他早已賜死的長子扶蘇那悲憫而憤怒的眼神!以及……蒙恬那染血的青銅長劍!
“祖龍死而地分!”
“亡秦者胡!”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無數個聲音,無數張麵孔,無數個血淋淋的場景,彙成最惡毒的詛咒,在赤紅的血霧中翻騰嘶吼!
“不——!!!”嬴政的靈魂發出無聲的、卻足以撕裂星河的絕望咆哮!他想衝上去,想阻止那赤紅血霧的蔓延,想將那些叛亂的幻影撕碎!但他動不了!他的靈魂被黑帝那冰冷的目光死死釘在原地!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條象征大秦氣運的白色巨蛇在痛苦地翻滾、斷裂!看著那赤紅的、代表著六國積怨與天下沸騰怒火的霧氣,如同最致命的瘟疫,瘋狂吞噬著原本屬於他的、黑色的、冰冷的虛空疆域!
“水德……已衰……赤氣……當興……”
黑帝那宏大冰冷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判決,再次響徹!
“爾……罪……孽……深……重……當……受……永……世……沉……淪……”
巨大的、纏繞著星河的湛盧劍,那幽暗的劍鋒,帶著毀滅一切的冰冷法則之力,緩緩地、不容抗拒地……調轉方向,對準了嬴政那渺小如塵埃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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