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完全不似人間之音的尖嘯,驟然撕裂了沉重的雨夜!那聲音如同鬼魅的泣訴,如同怨魂的哀嚎,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尖銳和冰冷,從營地邊緣那片最深的黑暗中猛地爆發出來!它壓過了篝火的爆裂,壓過了風雨的嗚咽,清晰地、無比詭異地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啊!”有膽小的戍卒嚇得一屁股跌坐在泥水裡,臉色慘白如紙。
“狐…狐仙!”有人牙齒咯咯打顫,指著那片黑暗,語無倫次。
“是荒祠!荒祠裡的狐仙顯靈了!”更多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妖異力量的尖嘯徹底懾服,膝蓋發軟,幾乎要跪拜下去。
就在這驚駭欲絕的頂點!
“嗷嗚——嗚——!!!”
第二聲更加淒厲、更加悠長的狐鳴,再次從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衝天而起!這一次,聲音裡似乎還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詛咒般的怨毒!它盤旋上升,直刺鉛灰色的天幕,仿佛要撕裂這黑暗的蒼穹!
篝火的光芒在所有人驚駭變形的臉上瘋狂跳躍。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席卷,但隨即,一種更加狂熱的、被神跡徹底征服的激動如同火山般猛烈噴發!魚腹丹書!斷折戍旗!如今,這荒祠狐仙親口泣訴!三重神啟!天命昭昭!再無疑惑!
就在這時,陳勝動了!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的泥水轟然飛濺!他霍然轉身,麵向九百名被狐鳴驚得魂飛魄散又激動得渾身顫抖的戍卒。篝火的烈焰在他身後升騰跳躍,將他挺拔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浴火而生的神隻!他戟指那狐鳴響起的黑暗夜空,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勢和不容置疑的決斷,轟然炸響:
“聽見了嗎?!此乃天音!神明借狐仙之口昭告我等——”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
“大楚興!陳勝王!”
“轟——!!!”
九百顆被絕望、神跡、狂熱反複錘煉的心臟,在這一刻徹底爆炸!積壓了無數個世代的屈辱、仇恨、不甘和對生路的渴望,被這最後的、無可辯駁的“天音”徹底點燃!彙成一股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烈焰!
“大楚興!陳勝王!”
“天命所歸!殺!”
“誅暴秦!複大楚!”
……
九百條喉嚨發出的嘶吼,彙聚成一股狂暴的、撕裂時代的聲浪洪流!篝火被這聲浪激得衝天而起,火焰瘋狂地舔舐著黑暗!無數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篝火中央那個如同神隻般的身影!九百個被逼到絕境的靈魂,在這一刻,被篝火、被狐鳴、被“大楚興,陳勝王”這六個字徹底熔鑄!他們不再是戍卒,不再是黔首,他們是燎原的星火!是複仇的利劍!是注定要掀翻這暴秦蒼穹的怒濤!
“兄弟們!”陳勝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戰鼓擂響最後的衝鋒,“神明已降下旨意!暴秦無道,天怒人怨!此刻不反,更待何時?!”他猛地拔出腰間那柄寒光閃閃的青銅短劍,劍鋒直指蘄縣方向,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席卷天下的氣勢:“目標——蘄縣大澤鄉亭!斬亭尉!奪武庫!祭旗開刃!就在今夜!”
“殺!!!”回應他的是山呼海嘯般的怒吼!九百名剛剛被神跡點燃的“天兵”,如同掙脫了所有枷鎖的狂獸,赤紅著雙眼,抓起身邊一切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削尖的木棍、沉重的石塊、生鏽的農具、甚至是自己的拳頭,咆哮著,踩著深陷的泥濘,撞開擋路的殘骸,彙成一股狂暴的洪流,跟隨著那柄指向蘄縣的青銅劍鋒,一頭撞進茫茫雨夜,撲向近在咫尺的第一個獵物!
篝火在身後瘋狂跳躍,映照著他們狂野的背影和泥濘道路上紛亂的足跡。那淒厲的狐鳴似乎還在風雨中隱隱回蕩,如同為這場注定要焚毀舊世界的烈火,奏響的序曲。
千裡之外,鹹陽,詔獄深處。
這裡沒有風雨,隻有永恒的、滲入骨髓的陰冷和黑暗。空氣渾濁不堪,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腐臭味、排泄物的惡臭以及一種絕望到極致的死寂。石壁上凝結著不知名的黑色汙垢,冰冷的水珠從頂部的縫隙滲出,緩慢地滴落,在死寂中發出單調而瘮人的“嘀嗒”聲,如同生命的倒計時。
最深處一間狹小的石牢,鐵柵欄外壁上掛著一盞昏暗如豆的油燈,燈芯發出微弱的“劈啪”聲,掙紮著驅散一小圈濃稠的黑暗。地上鋪著薄薄一層發黴的、沾著暗褐色汙跡的稻草。一個身影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身上的深衣早已破爛不堪,沾滿血汙和泥垢,勉強能看出曾經代表三公九卿尊貴身份的紫色鑲邊,如今卻成了莫大的諷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是馮劫,曾經的禦史大夫,位列三公,權傾朝野,掌監察百官、輔佐丞相之重權。如今,卻成了這暗無天日的詔獄深處,一個等待最後裁決的囚徒。罪名?莫須有。或許是因他曾在朝堂上對趙高專權流露出一絲不滿,或許僅僅是因為趙高需要清理掉始皇帝時代留下的最後幾個有分量的老臣。
馮劫的頭發散亂花白,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部分,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起皮,布滿深深的血口子。長期的折磨和惡劣的環境,已讓他形銷骨立。他的右手以一個怪異的角度扭曲著,那是前幾日被獄卒用鐵尺生生敲斷的。劇痛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神經,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或者說,是一種洞悉一切的麻木。
他微微動了動。僅存的、還算完好的左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食指的指尖,因為反複摩擦而血肉模糊。他摸索著身下冰冷的、布滿汙垢的石板地麵,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最終,他的指尖停留在石壁與地麵相接的一個略微平整的角落。
黑暗中,他深陷的眼窩裡,似乎有微光一閃。那是一種超越了肉體痛苦、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俯下身,用儘全身力氣,將血肉模糊的指尖,狠狠按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刺骨的劇痛從指尖傳來,但他恍若未覺。他開始移動手指,用自己傷口滲出的、溫熱的鮮血作為墨汁,在冰冷堅硬的石壁上,一筆一劃,極其緩慢、卻又異常堅定地刻畫起來。
每一筆都極其艱難。斷裂的右臂帶來持續的劇痛,左手也因長期的折磨而虛弱無力。他需要積蓄很久的力量,才能刻下一個小小的筆畫。粗糙的石壁磨礪著指尖的傷口,鮮血不斷滲出,染紅了刻痕,也染紅了他的手指。但他沒有停歇,如同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在進行著最後的禱告。
昏暗的油燈下,一行用淋漓鮮血寫成的小篆,在冰冷的石壁上逐漸顯現,字跡扭曲,卻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力量:
“戍卒叫…函穀舉…”
他刻到這裡,身體猛地一顫,劇烈的咳嗽爆發出來,如同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鮮血從嘴角湧出,滴落在身下的稻草上。他喘息著,身體因痛苦和虛弱而劇烈顫抖。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鐵柵欄,望向那盞搖曳的、隨時可能熄滅的油燈,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層層石壁,看到了那風雨飄搖、篝火升騰的大澤鄉,看到了那九百雙被絕望和神跡點燃的狂熱的眼睛。
他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指,顫抖著,再次按向石壁,用儘生命最後的氣力,繼續刻畫那未完成的、染血的預言:
“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最後一個“土”字尚未完成,他的手指猛地一僵。力氣如同潮水般從身體裡急速退去。那隻沾滿鮮血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麵上。他的頭緩緩歪向一邊,深陷的眼窩裡,最後一點微光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隻有石壁上那幾行未乾的、淋漓的血字,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泣血的詛咒,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龐大帝國行將就木的挽歌。
油燈的燈芯發出一聲輕微的“劈啪”爆響,火光猛地跳躍了一下,映照著馮劫凝固在嘴角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嘲諷。詔獄深處,再次恢複了那令人窒息的、永恒的寂靜。隻有那“嘀嗒”的水聲,依舊不緊不慢,如同帝國最後的心跳。
喜歡一統天下的帝王請大家收藏:()一統天下的帝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