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風雨中倔強升騰,舔舐著黑暗。
>吳廣的身影隱入荒祠陰影,再出現時,懷中緊抱著一隻毛色火紅、眼瞳幽綠如鬼火的野狐。
>“嗷嗚——嗚——”淒厲狐鳴撕裂雨夜,如同鬼魅泣訴。
>篝火旁,陳勝霍然起身,戟指夜空:“此乃天音!大楚興!陳勝王!”
>九百雙被絕望和狂熱灼燒的眼瞳,在搖曳火光中徹底點燃。
>千裡外,鹹陽詔獄深處,禦史大夫馮劫蘸著自己傷口流出的血,在冰冷石壁上刻下最後一行小篆:“戍卒叫…函穀舉…”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大澤鄉的暴雨雖已由傾盆轉為細密,卻依舊冰冷刺骨,無休無止。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偶爾被風撕開一道縫隙,漏下幾點慘淡的星光,轉瞬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濕冷的水汽沉甸甸地彌漫在空氣中,滲入骨髓,營地四周的泥沼在黑暗中反射著微弱、粘膩的光,像無數窺伺的眼睛。
營地中央,一堆巨大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燒,倔強地對抗著無邊的黑暗和濕冷。火焰是陳勝下令點燃的。乾燥的木柴早已被連日暴雨浸透,尋之不易,戍卒們幾乎拆掉了所有能拆的窩棚框架,又冒著雨從遠處稀疏的樹林裡拖來些半濕的枯枝敗葉。火堆燃燒得異常艱難,濕柴在烈焰中痛苦地呻吟、爆裂,發出“劈啪”的脆響,升騰起濃密的、帶著辛辣鬆脂味的滾滾白煙。火光在濃煙和水汽中艱難地跳躍、掙紮,將周遭扭曲的人影長長地投射在泥濘的地麵和殘破的窩棚上,如同群魔亂舞。
九百名戍卒,黑壓壓地圍攏在篝火四周。他們不再是幾日前蜷縮在泥水裡的行屍走肉。魚腹丹書的神啟,戍旗折斷的天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驚雷呐喊,已在他們心中點燃了無法撲滅的火焰。此刻,他們臉上混雜著亢奮的潮紅和未褪儘的蒼白,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狂熱光芒,緊緊盯著跳躍的火舌和火焰中央那個挺拔如鬆的身影——陳勝。篝火的熱力驅散了部分身體的寒意,卻讓心頭的火焰燒得更加熾烈。濕冷的空氣與灼熱的火焰交織,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窒息的氛圍。粗重的呼吸聲彙成一片低沉的嗡鳴,如同地底奔湧的岩漿。
陳勝站在篝火旁一塊稍高的土石上,篝火的光芒將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一半是跳動的金紅,一半是深邃的陰影。他沉默著,目光如同鷹隼,緩緩掃過每一張被火光映照得扭曲而狂熱的臉龐。青銅短劍懸在腰間,劍柄上的纏繩被雨水和汗水浸透,顏色深暗。他在等待,等待那最後一把薪柴,將這九百顆心徹底熔鑄成一把無堅不摧的複仇之劍!
“兄弟們!”陳勝的聲音終於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篝火的爆裂和風雨的嗚咽,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魚腹天書,昭示天命!暴秦戍旗,折於風雨!這是上蒼的旨意!是神明降下的征兆!它告訴我們——這壓在我們頭頂的天,該換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劍出鞘,帶著金石之音:“這大秦的天,是暴君的天!是苛法的天!是讓我們生不如死的天!我們不要這樣的天!我們要換一片朗朗乾坤!一片屬於我們自己的天!”
“換天!”“換天!”……人群爆發出壓抑的嘶吼,無數拳頭在火光中揮舞,如同起伏的怒濤。
“可是——”陳勝猛地抬手,壓下喧囂,目光變得更加銳利深沉,如同能洞察人心最深處的隱秘,“天命昭昭,還需人心感應!神明就在我們身邊!就在這風雨之中!在注視著我們的決心!今夜——”他猛地指向營地外風雨飄搖的黑暗深處,那裡隱約可見一座廢棄的、供奉著早已不知名的小神的荒祠輪廓,殘破的瓦當在微弱天光下如同怪獸的獠牙,“就在那座荒祠!神明將降下最後的啟示!讓那亙古的風,借狐仙之口,親口告訴我們——天命何在!大業何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投向那座在風雨中若隱若現的荒祠廢墟。恐懼、敬畏、期待……種種情緒在狂熱的底色上劇烈翻騰。篝火劈啪作響,火光在每一雙瞪大的瞳孔中瘋狂跳躍。
就在這時,吳廣魁梧的身影動了。他沒有言語,隻是對著陳勝重重地點了下頭,眼神交彙,一切儘在不言中。他緊了緊腰間同樣磨得雪亮的青銅短劍,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懷裡、用油布小心包裹的一小包東西——那是白天他冒險潛入附近一個被洪水衝垮的富戶倉房廢墟裡,翻找出來的幾塊還算完好的、祭祀用的稷米糕,散發著微弱的甜香。隨即,他猛地轉身,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分開人群,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營地邊緣的黑暗雨幕之中,朝著荒祠的方向疾行而去。
風雨立刻包裹了他。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身上,腳下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吳廣卻渾然不覺,他屏住呼吸,心跳如鼓,但步伐卻異常沉穩有力。他的目標清晰無比——荒祠。他知道,那裡是附近野狐偶爾出沒之地。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一隻狐狸,用懷裡的稷米糕引誘它,然後…抓住它!這任務艱巨而危險,但他彆無選擇。這是點燃九百死士最後勇氣的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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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祠比他想象的更加破敗。殘垣斷壁在風雨中瑟縮,腐朽的木門早已不知去向,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濃重的黴味和塵土氣息撲麵而來。吳廣閃身進入,背靠冰冷的石壁,迅速適應著裡麵更加濃稠的黑暗。隻有破碎的瓦頂漏下幾縷微弱的天光,勉強勾勒出內部模糊的輪廓:傾倒的石供桌,破碎的陶俑碎片,角落裡厚厚的蛛網和灰塵…一片死寂荒涼。
他不敢點火,隻能憑借著獵戶出身的敏銳感官,側耳傾聽,鼻翼翕動。時間一點點流逝,外麵營地的喧囂被風雨阻隔,顯得遙遠而不真實。汗水混著雨水,從他額角滑落。焦急如同毒蛇,開始噬咬他的內心。就在他幾乎要按捺不住時——
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從荒祠最深處、一堆倒塌的神龕木板後麵傳來!
吳廣的心臟猛地一縮!他如同石雕般凝固,連呼吸都停滯了。他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挪動身體,銳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鎖定聲音來源。慢慢地,一個模糊的小小輪廓在陰影中顯現。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幽綠光芒、如同鬼火般的眼瞳,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是狐狸!
一隻體型不算大,但毛色在微弱光線下呈現出一種異樣火紅的野狐!它似乎被外麵的風雨驅趕進來避雨,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尖尖的耳朵機警地轉動著,濕漉漉的鼻頭嗅探著空氣。
吳廣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用最輕微的動作,緩緩掏出懷中那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將稷米糕掰下一小塊,香甜的氣息在潮濕黴腐的空氣中悄然彌漫開。他將那一小塊糕點,輕輕放在距離自己幾步遠、一塊相對乾淨的石板上。然後,身體如同最耐心的捕獵者,再次隱入更深的陰影,一動不動。
那火紅的狐狸顯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氣。幽綠的眼瞳警惕地掃視著黑暗,耳朵高高豎起。它猶豫了片刻,饑餓的本能最終戰勝了警惕。它邁著極其輕盈、近乎無聲的步子,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如同一團移動的暗紅色火焰,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塊散發著誘惑的稷米糕。
一步,兩步…近了!
就在它的尖吻即將觸碰到糕點的瞬間!
吳廣動了!積蓄已久的力量如同山洪爆發!他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從藏身的陰影中猛撲而出!巨大的身影帶著勁風,瞬間籠罩了那隻受驚的狐狸!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左手如同鐵鉗,精準無比地一把掐住了狐狸的後頸要害!右手則在同一時間,死死捂住了它剛剛張開、即將發出尖叫的尖吻!
“嗚——!”狐狸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悶啞的驚叫,四爪瘋狂地抓撓著,鋒利的爪尖在吳廣粗壯的手臂上瞬間劃開幾道深深的血痕!劇痛傳來,吳廣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手臂肌肉賁張如鐵,死死壓製著這團在懷中瘋狂掙紮、扭動、散發著野性氣息和驚恐的火紅毛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狐狸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自己的胸膛,感受到它溫熱的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感受到那幽綠眼瞳中投射出的、如同實質般的驚恐與怨毒!
“彆動!”吳廣的聲音低沉如野獸咆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迅速用事先準備好的、堅韌的麻繩,不顧狐狸的瘋狂蹬抓,粗暴而利落地捆住了它的四肢,最後用一塊破布緊緊塞住了它的嘴。整個過程快得隻在幾個呼吸之間。做完這一切,他抱著這隻仍在徒勞扭動、喉嚨裡發出沉悶“嗚嗚”聲的火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鮮血混合著雨水順著手臂流下,滴落在泥濘的地麵上。他看著懷中這隻毛色如火、眼瞳如鬼的精靈,眼中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完成使命的、近乎冷酷的決絕。他扯下自己一片還算乾淨的裡衣下擺,草草裹住流血的手臂,然後將那團火紅緊緊裹在自己寬大的、濕透的褐衣之下,隻露出它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閃爍著怨毒幽光的綠瞳。
他最後看了一眼荒祠深處那堆倒塌的神龕,仿佛在向某個早已被遺忘的神明告罪。然後,他抱著懷中那團滾燙的、不斷掙紮的“神諭”,再次一頭紮進營地方向的黑暗風雨之中。
篝火旁,氣氛已近沸騰。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變得異常緩慢。戍卒們伸長了脖子,目光死死盯著荒祠的方向,每一次風吹草動都引起一陣壓抑的騷動。陳勝依舊挺立如標槍,篝火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光影,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隻有緊握的拳頭暴露著內心的波瀾。
突然,營地邊緣的黑暗一陣晃動。吳廣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現在火光邊緣!他渾身濕透,泥漿裹身,手臂上纏著的布條滲出刺目的暗紅血跡。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被濕透褐衣包裹著的、不斷蠕動掙紮的東西!
“吳屯長回來了!”有人失聲驚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吳廣沒有走向人群,他抱著懷中物事,在陳勝目光的示意下,如同執行最神聖的儀式,一步一步,沉重而堅定地走向篝火旁那片最深的、被濃密灌木叢籠罩的陰影。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裡,仿佛被巨獸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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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比剛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降臨了!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風雨的嗚咽。九百雙眼睛死死盯著那片吞噬了吳廣的黑暗灌木叢,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一息…
兩息…
三息…
“嗷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