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旗在狂風中如垂死巨鳥般掙紮,終於“哢嚓”一聲脆響,苦竹旗杆攔腰折斷。
>陳勝猛地抽出腰間青銅劍,劍鋒直指暴雨傾盆的蒼穹,九百道嘶吼彙聚成撕裂時代的驚雷:“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千裡外鹹陽宮,蘭膏明燭映照著胡亥醉眼迷離的臉,他推開懷中楚女,指著鹿血染紅的丹書大笑:“朕即天命!”
大澤鄉的雨,已不再是雨,而是蒼穹傾覆,天河倒灌。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在頭頂,仿佛一塊巨大的、浸透汙水的裹屍布,將這片泥濘死寂的窪地徹底包裹。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成片成片地砸下,帶著千鈞之力,將本就稀爛的泥沼砸出無數渾濁的水坑,旋即又被新的雨瀑填滿、攪渾。水汽彌漫,濃重得化不開,吸入肺裡帶著一股土腥和腐草混合的窒息感,黏在皮膚上冰冷刺骨。視線所及,一片灰蒙蒙的水幕,天地萬物都隻剩下模糊、扭曲的輪廓。臨時搭建的窩棚在風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茅草頂被掀開一個個窟窿,冰冷的水流如同瀑布般澆灌而下,地麵早已成了淺塘,渾濁的泥水沒過了腳踝,寒氣順著腿骨直往上鑽。
九百閭左戍卒,如同九百具浸泡在泥水中的行屍走肉。他們蜷縮在漏雨的窩棚角落,或者乾脆暴露在瓢潑大雨之中,眼神空洞,臉上隻剩下被絕望反複衝刷後的麻木。濕透的褐衣緊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凍得嘴唇青紫,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失期的恐懼,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每個人的脖頸上,越收越緊。“失期,法皆斬!”這六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他們早已凍僵的神經。沒有希望,沒有生路,隻有這無邊無際、仿佛永無休止的暴雨,和那懸在頭頂、隨時會落下的屠刀。壓抑的嗚咽、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混雜在震耳欲聾的雨聲裡,更添幾分死寂的淒涼。
營地中央,象征大秦律法與威嚴的戍旗,在狂風暴雨中劇烈地搖擺、掙紮。那麵原本還算規整的黑色麻布旗幟,此刻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落下來,又被狂風猛地掀起,發出“呼啦啦”的、如同垂死巨鳥撲扇翅膀般的悲鳴。支撐它的旗杆,是一根丈餘長、手腕粗細的苦竹,此刻在狂風的肆虐下,正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彎曲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雨水順著竹竿流淌,浸透了根部夯入泥地的部分,那泥土在雨水的浸泡下早已鬆軟如粥。每一次狂風更猛烈地抽打,那旗杆就痛苦地呻吟著,彎曲得更深,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脊梁。
陳勝站在離旗杆不遠的一處稍高土坡上,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和精悍的身軀。他身上的破舊褐衣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蜷縮,反而挺立如標槍,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穿透重重雨幕,死死盯著那麵在風雨中痛苦掙紮的戍旗。那旗杆每一次劇烈的彎曲和呻吟,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緊繃的心弦上。他的拳頭在身側緊握,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著。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積蓄到了臨界點、即將噴薄而出的狂暴力量。
他的目光掃過營地。九百張臉孔,在雨水的衝刷下蒼白如鬼,寫滿了絕望的灰敗。有人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進臂彎,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有人眼神空洞地望著折斷方向旗杆的方向,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詛咒;更有人眼中隻剩下野獸般的凶光,那是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時才會有的、不顧一切同歸於儘的瘋狂。絕望像瘟疫,在冰冷的雨水中蔓延、發酵,隻差最後一絲火星,就要引爆這堆積如山的乾柴。
“阿勝!”吳廣魁梧的身影分開雨幕,大步走到陳勝身邊,雨水順著他方正的臉頰和虯結的臂膀流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楚地口音和難以抑製的焦灼:“不能再等了!弟兄們…弟兄們快撐不住了!這旗…這旗眼看就要撐不住!旗倒…人亡!這是凶兆啊!”他指著那在狂風中發出刺耳呻吟、彎折得如同滿弓的旗杆,聲音裡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陳勝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從吳廣焦急的臉上移開,再次投向那麵掙紮的戍旗。雨水順著他粗硬的短發流下,淌過深刻的眉骨和高聳的顴骨,在下頜處彙成水線滴落。他的眼神銳利如刀,裡麵燃燒的不再僅僅是決絕,更添了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命運的冷酷光芒。魚腹丹書帶來的狂熱還未退去,“陳勝王”三個血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九百戍卒的靈魂深處。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道神啟,一道撕裂這絕望黑暗的閃電!他需要一個更震撼、更直接的信號,來徹底點燃這堆乾柴,將這神啟轉化為無可阻擋的燎原之火!
他猛地踏前一步,泥水飛濺。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金屬般的穿透力,蓋過了嘩嘩的雨聲和旗杆的呻吟,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起耳朵的戍卒耳中:“撐不住?那就讓它倒!”他抬起手,食指如戟,直指那麵在風雨中苦苦支撐的黑色戍旗,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看見了嗎?這旗!這大秦的旗!它撐不起這傾天的雨!它扛不住這狂暴的風!它連自己都保不住,如何能護佑我等?!”他的話語如同利刃,狠狠刺穿了眾人心中對那麵旗幟最後一絲虛幻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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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一陣騷動,無數雙眼睛從麻木中驚醒,帶著驚疑、震撼和一種莫名的激動,死死盯住那麵象征著秦帝國無上權威、此刻卻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旗幟。陳勝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們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懣和質疑。
“我們是誰?”陳勝的聲音如同戰鼓,在風雨中擂響,目光如電,掃過一張張抬起的、神情各異的臉,“我們是閭左黔首!是戍邊的卒子!是這爛泥裡的螻蟻!可那些高踞鹹陽宮殿、錦衣玉食的王侯將相們,他們是誰?!他們生來就該騎在我們頭上嗎?他們生來就該決定我們的生死嗎?!”他猛地停頓,胸膛劇烈起伏,醞釀著石破天驚的最後一句。
就在這時——
“哢嚓!!!”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悸的斷裂聲,如同天地間最殘酷的判決,驟然壓過了所有的風雨喧囂!
那根承受了狂風暴雨無數次摧殘、早已不堪重負的苦竹旗杆,終於走到了它的極限!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它那彎折到極致的腰身處,猛地爆開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緊接著,在一聲絕望的呻吟中,旗杆從中轟然折斷!
上半截旗杆連同那麵沉重濕透的黑色戍旗,如同被斬斷頭顱的黑龍,失去了所有支撐,頹然地從半空中栽落下來!“噗”的一聲悶響,沉重地砸在營地中央深可及膝的泥水之中!黑色的旗幟瞬間被渾濁的泥漿吞沒、玷汙,隻剩下一角殘破的旗麵,在泥水裡無力地漂浮、沉淪,像一塊肮臟的裹屍布。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營地!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九百雙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在那半截栽倒在泥水中的斷旗殘杆,以及那麵被汙泥徹底玷汙、象征著秦帝國律法與威嚴的黑色旗幟上。粗重的呼吸聲仿佛都停止了,隻剩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般的跳動聲,震耳欲聾!
旗…倒了!
大秦的戍旗…倒了!在狂風暴雨中,在他們九百個走投無路、即將被處決的戍卒麵前,如同朽木般折斷了!這景象帶來的衝擊,比任何言語都更直接,更猛烈,更震撼靈魂!一種混合著巨大恐懼、徹底解脫、以及被神跡魚腹丹書)和現實斷旗)雙重確認的、名為“天命已移”的狂潮,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所有人心中最後一道名為“畏懼”的堤壩!
陳勝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光芒!就在這死寂的頂點,就在所有人被斷旗景象震懾得魂飛魄散之際,他猛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如同沉睡的巨龍蘇醒,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噴發!
“嗆啷——!”
腰間那柄磨得雪亮、飲過魚血的青銅短劍,被他用儘全身力氣悍然抽出!冰冷的劍鋒在昏暗的雨幕中劃過一道淒厲刺目的寒光!劍尖直指蒼穹,直指那依舊在傾瀉著無邊暴雨的鉛灰色天幕!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八個字,如同九霄驚雷,帶著積壓了無數個世代的憤怒、不甘與狂野的渴望,帶著魚腹丹書的神啟與斷旗天兆的印證,帶著九百條瀕死生命最後爆發的全部力量,狠狠劈開了震耳欲聾的雨聲,撕裂了沉悶窒息的絕望,響徹在暴雨滂沱的大澤鄉上空!
“啊——!!!”吳廣第一個響應!這個魁梧的楚地漢子,雙目瞬間赤紅如血,如同被徹底點燃的猛獸!他爆發出震天的咆哮,猛地拔出自己的青銅短劍,狠狠劈向身邊一截被風雨折斷的枯木!木屑紛飛!“跟他們拚了!殺!”
“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殺啊!!!”“反了!反了這狗日的暴秦!!!”……
九百道被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如同被點燃的九百座火山,轟然爆發!彙聚成一股足以令山河變色、鬼神驚泣的狂暴聲浪!這聲浪比狂風更猛烈,比暴雨更滂沱!它衝散了冰冷的雨水,衝垮了絕望的泥沼,直衝雲霄!麻木的臉孔瞬間因極致的憤怒和狂喜而扭曲漲紅,空洞的眼神被同歸於儘的瘋狂火焰徹底點燃!求生的本能、複仇的欲望、以及對那虛無縹緲卻已被“神跡”和“天兆”雙重確認的“天命”的狂熱信仰,在這一刻徹底吞噬了所有人!
沒有武器?那就斬木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