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衝天烈焰,在項羽的重瞳深處扭曲、跳躍,如同一場為他加冕的流動盛宴。
>他玄鐵戰靴碾過溫熱的玉階殘骸,腳下是融化的青銅戈戟與焦黑的竹簡灰燼。當親衛呈上那卷沾著老吏腦漿的《大秦武備總錄》時,他染血的指尖劃過“淮陰韓信”的名字,卻不知這柄被遺忘的三尺青鋒,終將刺穿他霸業的咽喉。
>驪山方向傳來的沉悶崩裂聲,是始皇帝陵地宮汞河倒灌的哀鳴,還是關中地脈在帝國餘燼中斷裂的回響?
火。
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火。
鹹陽宮,這座象征著大秦帝國無上權柄與威嚴的核心宮殿群,此刻正被最徹底、最狂暴的毀滅之火所擁抱。烈焰如同千萬條憤怒的金紅色巨蟒,纏繞著、撕咬著、翻滾著,從章台宮的飛簷鬥拱,蔓延到前殿的巍峨台基,吞噬著蘭池宮的曲廊水榭,最終將整個天穹都染成一片沸騰的血海。
空氣在高溫下瘋狂扭曲、呻吟。熱浪形成有形的衝擊波,一波接一波地向外擴散,灼烤著皮膚,刺痛著雙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滾燙的沙礫。巨大的楠木梁柱在烈焰中發出震耳欲聾的悲鳴,那是支撐帝國骨架的巨木在斷裂前的最後哀嚎。包裹著它們的、用於防腐的黑色焦油在高溫下融化,如同滾燙粘稠的血淚,裹挾著熊熊火焰,從高空滴落、流淌,砸在下方的廢墟上,爆開一朵朵更加妖豔、更加致命的火花,散發出刺鼻的、混合著鬆脂、桐油和皮肉焦糊的惡臭。
“轟——!嘩啦啦——!”
連綿不絕的崩塌聲如同天罰的雷霆,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一座座曾經需要仰望的、雕梁畫棟的巍峨宮闕,在失去支撐後,如同被抽掉骨頭的巨獸,轟然傾覆!巨大的琉璃瓦頂碎裂成無數金色的暴雨,裹挾著燃燒的椽木和斷裂的巨石,瀑布般砸落下來,激起衝天的煙塵和更加猛烈的火焰。煙塵混合著灼熱的火星,如同沙暴般席卷每一個角落,將整片宮城區籠罩在末日般的混沌與赤紅之中。
在這焚天煮海般的火獄圖景中央,一個身影如同魔神般矗立。項羽。
他身披玄鐵重甲,甲葉在衝天火光的映照下,不再是冰冷的金屬,而是流動著熔岩般的暗紅光澤,仿佛剛從地獄最深處的熔爐中鍛造而出。猩紅的披風在他身後獵獵狂舞,如同燃燒的旌旗,每一次翻卷都帶起一片灼熱的火星。他並未騎馬,沉重的玄鐵戰靴踏在滾燙的、鋪滿玉階碎片和焦黑瓦礫的地麵上,發出沉悶而極具壓迫感的聲響,如同戰鼓擂響在帝國的墳場。
他微微仰著頭,那雙震懾天下的重瞳,此刻正倒映著眼前這片焚天滅地的火海奇觀。那雙重瞳深處,沒有尋常將領征服後的狂喜,沒有毀滅帶來的空虛,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隻有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專注,如同深淵凝視著墜落的星辰,如同神隻俯瞰著凡塵的劫火。跳躍升騰的烈焰在他瞳孔深處扭曲、變形、燃燒,仿佛被吸入了那無底的黑暗,化作了某種純粹力量的源泉,滋養著他體內那毀天滅地的霸王之魂。他的臉龐在躍動不息的火光下,棱角被勾勒得如同刀劈斧鑿,下頜的線條緊繃如拉滿的強弓,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神性的弧度。他在欣賞,在品味,在感受著這由他意誌所引發的、足以抹平一切舊秩序的終極偉力。這燃燒的鹹陽宮,是他送給那個躺在驪山地宮深處的、不可一世的始皇帝最盛大的葬禮,也是他西楚霸王力量最直觀、最無可辯駁的宣告。舊時代的餘燼,必須燒得如此徹底,如此轟轟烈烈,才能為他的新世界鋪就道路。他沉默著,但周身散發出的那種主宰一切、毀滅一切的威壓,比四周的烈焰更加灼人。
“霸王!”一聲帶著狂熱崇拜的呼喊在震耳欲聾的燃燒聲中響起。一員渾身浴血、甲胄上布滿刀痕的剽悍楚將鐘離眛)快步奔來,手中提著一個鼓鼓囊囊、沾滿黑灰和可疑深褐色汙跡的皮囊。他單膝跪地,將皮囊口朝下,“嘩啦”一聲,倒出一大堆在火光下閃爍著誘人光芒的物件!拳頭大小的渾圓東珠,光澤溫潤的和田玉璧,雕工繁複的錯金青銅酒樽,鑲嵌著各色寶石的黃金帶鉤……還有幾卷用金線捆紮、邊緣已被火舌燎焦的華麗帛書——顯然是宮中秘藏的珍寶圖冊。這些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混雜在溫熱的灰燼和碎石中,散發著與周圍毀滅格格不入的奢靡氣息。
“章台宮秘庫所獲!秦狗搜刮六國的精華,儘在此矣!請霸王過目!”鐘離眛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項羽的重瞳隻是在那堆珠光寶氣上淡漠地掃過,如同掃過路邊的礫石。他的目光沒有絲毫停留,更無半分貪婪。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財富?珍寶?這些東西,在他絕對的力量麵前,不過是塵埃。他追求的,是更本質的東西——力量的證明,秩序的顛覆,舊神的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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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賞有功將士。”項羽的聲音低沉平靜,穿透火焰的咆哮,帶著金屬般的冰冷質感,不容置疑,“其餘……無用之物,儘付一炬。”他不需要這些累贅的象征來裝點他的霸業。毀滅本身,就是最璀璨的勳章。
“諾!”鐘離眛眼中閃過一絲狂熱,毫不猶豫地應道。對他而言,霸王的意誌就是天命。
就在這時,一陣更加狂野的喧囂從側前方一座尚未完全坍塌的偏殿方向傳來。那聲音充滿了赤裸裸的暴戾、貪婪和破壞欲。
“哈哈!快!把這些礙眼的破竹片子都堆起來!”
“點火!點火!讓這些秦狗寫的勞什子都去見鬼!”
“媽的,這漆案真沉!來幾個人,砸了它當柴燒!”
項羽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邁開腳步,玄鐵戰靴踏過一片尚在燃燒的絲綢帷幔殘骸,靴底踩在融化的焦油上,發出“滋滋”的黏連聲。轉過半堵搖搖欲墜、布滿煙熏火燎痕跡的宮牆,眼前的景象更加觸目驚心。
一座原本可能是存放典籍文書的偏殿,門窗早已被暴力拆毀。殿內,十幾個楚軍士卒如同闖入寶庫的瘋猴,正在瘋狂地打砸搶燒。沉重的青銅燈架被推倒,精美的漆案被斧鉞劈成碎片,成捆成捆的竹簡、木牘、帛書被粗暴地拖拽出來,像垃圾一樣扔在殿前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小山。幾個士卒正興奮地將手中的火把投向書山!
火焰瞬間躥起!乾燥的竹簡、木牘、絲帛遇火即燃,發出“劈劈啪啪”的爆響,騰起濃烈刺鼻的黑煙!火光映照著那些楚卒塗滿油彩或煙灰的臉,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對文明載體最原始的破壞欲和病態的亢奮。
“燒!燒光這些秦狗騙人的鬼話!”
“讀書有鳥用!有刀把子才是真本事!”
“聽說以前有個叫李斯的,就是靠這些破竹片子當了大官,最後還不是被趙高砍了腦袋!哈哈!”
在一片喧囂和火光中,一個身影顯得格外突兀和悲愴。
那是一個老吏。穿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低級官吏深衣,須發皆白,在火光和煙塵中淩亂不堪。他瘦骨嶙峋,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和煙灰。他沒有武器,隻是徒勞地用自己單薄佝僂的身體,死死地護在書山前,試圖阻擋那些投擲過來的火把和伸過來拖拽竹簡的手。他的官帽早已被打落在地,被一隻沾滿泥濘的軍靴踩得稀爛。
“住手!爾等蠻夷!住手啊!”老吏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哭腔和絕望的憤怒,“此乃……此乃大秦典章!聖人之言!治國之道!豈容爾等……爾等付之一炬!暴殄天物!禽獸不如!”他揮舞著枯瘦的手臂,試圖拍打落在他護著的竹簡上的火星,動作笨拙而無力。
“老狗找死!”一個滿臉橫肉、正抱著一卷華麗帛書準備扔進火堆的楚卒被激怒了,他丟下帛書,獰笑著掄起手中的青銅短戟,用堅硬的戟杆狠狠砸向老吏的脊背!
“噗!”沉悶的骨肉撞擊聲。
老吏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哼,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向前撲倒,重重地摔在滾燙的地麵上,塵土和灰燼飛揚。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口中噴出帶著血沫的氣息。
“老東西!還護著這些破玩意兒?”那楚卒上前一步,抬腳狠狠踩在老吏枯瘦的手背上,用力碾磨!骨骼碎裂的細微聲響被火焰的咆哮淹沒。
“啊——!”老吏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