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格是普通的素麵青銅,並無裝飾。然而,就在那光滑的青銅表麵上,靠近劍鞘口的位置,赫然沾染著一小塊極其細微、早已乾涸凝固的暗褐色汙漬!那汙漬的形狀很不規則,如同一點濺落的泥點,混雜在劍格本身的銅綠和日常的汙垢中,極其不起眼。若非他此刻握劍的姿勢和角度,若非他心神激蕩下目光的銳利,根本無從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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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悸動,如同細微的電流,瞬間從指尖傳遍韓信的全身!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鹹陽!
武庫!
那個血與火的夜晚!老軍需官辛勝那絕望的、用頭顱撞向青銅鼎的悲壯一幕!那噴濺的、混合著腦漿的滾燙熱血!那卷被鮮血浸透、寫著“淮陰韓信”名字的《大秦武備總錄》!
這點汙漬……這點毫不起眼的暗褐色汙漬……難道是……難道是辛勝老軍需官飛濺的……腦髓與熱血?!是那位至死都在守護帝國武備尊嚴的老吏,留在這柄劍上最後的印記?一個無聲的、來自帝國餘燼深處的警示與……期許?!
這個念頭如同九天驚雷,在韓信混亂而狂暴的腦海中轟然炸響!瞬間將他心中那沸騰的殺意和屈辱的火焰,澆滅了大半!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浩瀚的力量,如同地底奔湧的暗河,瞬間取代了那毀滅性的衝動!
辛勝選擇了用頭顱撞鼎,用生命守護職責,守護一個虛無縹緲的“沛公”希望。而他韓信,難道就要為了一時之快,為了一個市井潑皮的羞辱,揮劍斷送掉自己胸中的百萬甲兵、斷送掉那可能存在的、如同星火般微茫的未來?
不值得!
太不值得!
韓信眼中那如同實質的、擇人而噬的冰冷殺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沉靜。那沉靜之下,壓抑著比剛才的怒火更洶湧、更磅礴的力量!他緊握劍柄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繃如弓弦的身體,也如同卸去了千斤重擔般,緩緩鬆弛下來。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淩厲殺氣,也隨之消散於無形。
他鬆開了握劍的手。那隻曾因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此刻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微微顫抖著,沾滿了冰冷的雨水和泥漿。
王魁和幾個跟班明顯感覺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消失了。王魁臉上的驚駭迅速被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重新湧上的、更加肆無忌憚的囂張所取代。他以為韓信慫了,怕了!
“哈哈哈!怎麼?不敢拔劍了?剛才那股子狠勁兒呢?”王魁的狂笑更加刺耳,充滿了勝利者的鄙夷,“孬種!廢物!就你這熊樣,也配學人佩劍?簡直是侮辱了這兵器!”他更加用力地叉開雙腿,用沾滿魚腥粘液的腳底板,更加用力地碾踩著泥水裡那團血肉模糊的爛魚,仿佛在碾踩韓信的尊嚴。“鑽!給老子鑽過去!鑽過去,老子賞你舔舔這地上的魚渣!哈哈哈!”
哄笑聲、口哨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響亮,更加充滿惡意。
韓信仿佛沒有聽見。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再看王魁那張扭曲的臉。他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雨水中微微顫動,遮住了眼底深處那如同深淵般的沉靜與洶湧。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沾滿泥漿、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褲腳上,落在了眼前那片被王魁叉開的雙腿所籠罩的、更加汙穢不堪的泥濘空間。
雨絲冰冷,落在他的脖頸上。泥漿的腥臭和魚屍的腐爛氣息,濃烈地鑽進他的鼻腔。四周的目光,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刺穿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那曾挺得筆直、承載著孤高與夢想的脊梁。
一步。
他向前邁出了一步,冰冷的泥漿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
又一步。
他的膝蓋,沾上了泥水裡漂浮的爛菜葉和汙穢。
最後一步。
他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軟體動物,匍匐了下去。
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汙穢、散發著惡臭的泥濘地麵上。
然後,他蜷縮起身體,如同最卑賤的爬蟲,在那片由潑皮無賴肮臟胯下構成的、象征著極致羞辱的“門洞”裡,極其緩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爬行。
冰冷的、粘稠的泥漿包裹著他的身體,浸透了他的麻布衣衫。王魁腳底板上那混合著魚腥、糞便和汙泥的粘液,隨著他的爬行,不可避免地蹭在了他的肩膀、後背、甚至頭發上。那令人作嘔的氣味濃烈得幾乎讓他窒息。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泥漿擠壓的“噗嗤”聲和圍觀者爆發出的、更加刺耳、更加下流的哄笑與口哨!
“看啊!鑽了!真鑽了!”
“哈哈哈!韓大才子鑽褲襠嘍!”
“呸!什麼狗屁才子!就是個沒卵蛋的孬種!”
哄笑聲、辱罵聲如同無數把淬毒的匕首,反複淩遲著他的靈魂。然而,韓信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的嘴唇緊抿著,甚至沒有一絲顫抖。隻有那雙低垂的眼瞼深處,瞳孔如同沉入最深寒潭的黑色石子,凝固著一種超越了憤怒、超越了屈辱、近乎神性的冰冷與死寂。所有的鋒芒,所有的驚雷,所有的百萬甲兵,都被他死死地、深深地鎖進了靈魂最深處那由泥汙和屈辱鑄就的鞘中。他隻是在爬行。沉默地、機械地爬行。仿佛這具在泥濘中蠕動的軀殼,已經與那個名叫韓信的靈魂徹底分離。
當他終於從王魁的胯下爬出,重新站起身時,他渾身沾滿了黑褐色的泥漿和汙穢,散發著濃烈的惡臭。他如同剛從地獄的泥沼中爬出的幽靈。他依舊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沒有看那泥水裡的爛魚,沒有看王魁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也沒有看四周那些充滿鄙夷和嘲弄的目光。
他隻是默默地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根沾滿泥汙、穿過魚鰓的濕漉漉水草——水草的另一端,還連著那尾被碾得稀爛、隻剩下一小截魚頭和殘破魚身的“鯉魚”。他看也沒看,將水草連同那點殘骸一起,隨手扔進了旁邊一個更大的、散發著惡臭的汙水坑裡。
“噗通。”一聲輕微的落水聲,瞬間被更大的哄笑聲淹沒。
然後,他挺直了沾滿泥汙的脊背,在漫天冰冷的雨絲和更加刺耳的哄笑聲中,一步一步,踩踏著泥濘,沉默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片吞噬了他最後尊嚴的市集。那柄青銅劍,依舊沉默地懸在他的腰間,劍格上那點暗褐色的汙漬,在雨水的衝刷下,似乎……更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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