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司馬靳的身體,在門被撞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但他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甚至沒有抬頭看那些闖入的士兵一眼。他那雙布滿血絲、殘留著淚痕的老眼,依舊死死地盯著案上那卷剛剛完成的、墨跡與血痕未乾的竹簡——那卷記載著帝國最後時刻、並以一個血染的“亥”字作為終結的史簡。
屯長注意到了司馬靳的異樣,也注意到了書案上那卷明顯是剛剛書寫的竹簡。他眼中閃過一絲狐疑,大步流星地走到書案前,粗壯的手掌帶著鐵甲的冰冷,“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那僅存的豆燈火苗瘋狂跳動!
“老匹夫!寫的什麼?!”屯長厲聲喝問,凶戾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剮向司馬靳和那卷竹簡。
司馬靳終於緩緩抬起了頭。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風乾橘皮般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渾濁的目光迎向屯長那雙充滿暴戾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畏懼,隻有一種洞穿世事後的疲憊與漠然。
“史。”司馬靳的嘴唇翕動,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礫摩擦,卻異常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史?”屯長眉頭一擰,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更覺得受到了輕視。他猛地伸手,就要去抓那卷竹簡!“拿來!霸王要過目!”
就在屯長那裹著鐵甲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竹簡邊緣的刹那!
司馬靳動了!他那枯槁的身體裡,仿佛瞬間爆發出了最後一點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驚人的力量!他如同護住雛鳥的垂暮老雀,猛地伸出雙手,一把將那卷沾染著他體溫、墨跡與鮮血的竹簡死死抱入懷中!動作快如閃電!
“你!”屯長勃然大怒,手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然而,司馬靳並未做出任何攻擊或逃跑的姿態。他抱著那卷簡,如同抱著自己的骨灰盒,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目光,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案頭那盞在狂風中掙紮搖曳、隨時可能熄滅的豆燈。燈火昏黃的光暈,在他渾濁的瞳孔中,映出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亮。
下一刻,在屯長和士兵們驚愕的目光中,司馬靳猛地轉身,用儘全身力氣,朝著身後那扇敞開的、正對著渭水方向的窗戶,狠狠地將懷中那卷竹簡擲了出去!
那卷承載著帝國最後記憶、刻著血染“亥”字的竹簡,在空中劃過一道沉重的弧線,如同離弦之箭,又像一顆墜落的星辰,穿過了呼嘯的寒風和飄飛的雪沫,越過窗下低矮的斷壁殘垣,直直地墜向下方的渭水!
“噗通!”一聲沉悶的落水聲傳來,並不響亮,卻如同喪鐘,重重敲在司馬靳的心頭,也敲碎了蘭台秘府內短暫的死寂。
“老狗!找死!”屯長暴怒的吼聲如同驚雷炸響!他猛地拔出腰間環首刀,冰冷的刀鋒帶著刺骨的殺意,狠狠劈向司馬靳那枯瘦的脖頸!
寒光閃過!血光迸濺!一顆花白的頭顱,帶著一種凝固的、近乎安詳的神情,滾落在散落著竹簡碎片和灰塵的冰冷地麵上。無頭的軀體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頸腔中噴湧的鮮血,如同遲來的祭奠,瞬間染紅了身下那片記載著帝國餘燼的竹簡殘片,也染紅了那柄跌落在地、刃口猶帶墨痕的青銅削刀。
那盞僅存的豆燈,燈芯終於耗儘了最後一點油脂,在席卷而入的寒風中,“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渾濁的渭水,裹挾著上遊融雪的冰寒和鹹陽焦土的餘燼,嗚咽著,沉默而固執地向東奔流。水色沉鬱,近乎黑灰,水麵上漂浮著碎冰、枯枝、破敗的草席,以及無數文明的碎片。
那卷被司馬靳以生命為代價擲入水中的竹簡,並未立刻沉沒。簡牘本身由多片竹簡編聯而成約二十餘片),具有一定的浮力。它在冰冷湍急的濁流中沉沉浮浮,如同一個無主的孤魂。墨跡在河水的浸泡下迅速洇開、模糊,尤其是那個觸目驚心的“亥”字,邊緣的血痕被水稀釋成淡淡的粉紅,如同滴落的血淚,在墨色的字跡周圍暈染開來,更顯淒豔詭異。
竹簡隨著水流旋轉、漂流。它漂過了已成廢墟的鹹陽橋殘墩,漂過了昔日博士學宮遺址旁那段曾漂浮過無數典籍殘骸的河岸,漂過了老儒淳於越投水殉道的亂石灘……河水衝刷著簡牘,也衝刷著附著其上的墨與血,衝刷著那個王朝最後的印記。
數日後,沛縣泗水亭今江蘇沛縣境內)附近的一處河灣。水流在此稍緩,形成一片布滿蘆葦的淺灘。時值正午,慘淡的冬陽勉強穿透鉛灰色的雲層,在渾濁的水麵上投下些許微弱的光斑。
一個三十歲左右、身材中等、麵容尚帶風塵之色的男子,正卷著褲腿,赤腳站在冰冷的淺水中。他叫劉邦,剛剛被楚懷王熊心)封為武安侯,受命西征,此刻正駐紮在碭郡今河南商丘一帶)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泗水亭是他的故鄉,此番路過,他特意帶了幾名親隨,來到這熟悉的河邊,名義上是察看水情,實則心中思緒萬千,想在這帝國崩塌、群雄並起的亂世中,尋找一絲命運的啟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河水冰冷刺骨,凍得他腳趾發麻。他俯身,雙手掬起一捧渾濁的河水,用力搓了搓臉,試圖驅散連日奔波的疲憊和心中的紛亂思緒。就在他直起身,甩掉手上水珠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的蘆葦叢邊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水流中起伏沉浮。
那東西顏色暗沉,不似尋常枯木。劉邦心中一動,下意識地涉水走了過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卷被水浸泡得發黑、邊緣已經有些朽爛的竹簡。幾根編聯的牛筋繩已經斷裂,簡片鬆散開來,隨著水流微微晃動。最上麵的一片竹簡,斜斜地漂浮著,上麵似乎刻著字跡。
劉邦彎下腰,小心地將那枚竹簡從水中撈起。竹簡入手冰涼沉重,帶著河水的腥氣和淤泥的滑膩。他用粗糙的手指抹去簡麵上的水漬和汙物。
簡片上,墨跡已被河水浸泡得模糊不清,許多字跡隻剩下斷斷續續的筆畫。然而,簡片右端,一個刻痕極深、字形較大的字,卻頑強地保留了下來,在渾濁的水漬背景中顯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個“亥”字!一個被水洇染得邊緣模糊、卻依舊能看出其原本剛勁骨架的“亥”字!在“亥”字末端那道細微的裂痕處,還殘留著一絲極其黯淡、幾乎難以辨認的、被水稀釋成淺褐色的——血痕!
劉邦的瞳孔驟然收縮!泗水亭長出身,他認得字!更認得這個“亥”字背後所代表的一切!胡亥!亥時!大秦的終結!
一股莫名的、混雜著震撼、警醒與一種奇異宿命感的電流,瞬間從指尖那冰冷的竹簡竄入他的身體,直擊心臟!他仿佛透過這模糊的墨跡和那抹若有若無的血痕,看到了鹹陽宮衝天的烈焰,看到了子嬰素車白馬的跪降,看到了項羽不可一世的驕狂,更看到了這“亥”字背後,那龐大帝國轟然倒塌的煙塵與血淚!
這卷無主的殘簡,這來自帝國心臟、沾染著史官鮮血的漂流物,此刻竟鬼使神差地流落到了他的手中!這是天意?還是某種預示?
劉邦的手指,無意識地、帶著一絲敬畏地,輕輕拂過竹簡上那個冰冷的“亥”字。指尖傳來的,是竹木的粗糙與河水的冰涼,但在他心底深處,卻仿佛觸摸到了一股灼熱的、足以焚毀舊時代、也足以點燃新時代的——烈焰!
他猛地攥緊了這枚殘簡!如同攥住了一把開啟新天地的鑰匙!那冰冷的竹片緊貼著他溫熱的掌心,那血染的“亥”字,像一枚烙印,深深燙進了他的靈魂。
他抬起頭,目光不再迷茫,而是如同淬火的精鐵,銳利而堅定地投向西方——那片被硝煙籠罩、群雄逐鹿的中原大地!渭水的嗚咽,在他耳中化作了衝鋒的號角;手中這枚殘簡的重量,壓下了最後一絲猶豫。
“蕭何!曹參!”劉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斷與力量,穿透了河畔的寒風:“傳令三軍!”“克日拔營——”“西進!入關!”
他的話語在泗水河畔回蕩,驚起蘆葦叢中幾隻寒鴉,撲棱棱飛向鉛灰色的蒼穹。那枚刻著血“亥”的殘簡,被他緊緊攥在手中,仿佛攥住了舊時代的墓碑,也攥住了新時代的曙光。腳下的渭水泗水為渭水支流,此處文學性處理)依舊渾濁東流,但一個新的、虎嘯龍吟的篇章,已然在這冰冷的河水中,在這枚無根的殘簡上,悄然揭開了序幕。
喜歡一統天下的帝王請大家收藏:()一統天下的帝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