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嶽緩緩站起身,工作人員立刻將話筒遞了過去。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學術交鋒,或許現在才開始。
“祝教授,”他對著台上的祝仁微微頷首,神色嚴肅,但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敵意,更像是一種平等的學術探討,
“老夫承認,你這三講下來,論證詳實,邏輯自洽,確實為我們研究《三國演義》打開了一個全新的,
甚至可以說是顛覆性的思路,老夫,很受觸動。”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正因如此,老夫才有一個更深的困惑,想與你探討。”
“我們過去,將《三國演義》尊為【四大名著】,將其作者羅貫中奉為文學巨匠,是將其作為一部獨立、完整、具有高度藝術成就的【作者文學】來看待的。
但按照你的【文本考古】和【超級ip】理論,這部作品似乎成了一個曆經數百年、由無數人共同添磚加瓦的【集體工程】。
那麼,我們該如何重新定義它的經典地位?
它還是我們傳統意義上理解的那個【文學巨作】嗎?
這種解構,會不會在某種程度上,消解了它作為一部偉大作品的藝術光環和作者的獨創性價值?”
這個問題一出,台下頓時安靜了許多。
周維嶽教授的提問,不再是質疑證據,而是直指祝仁理論背後的哲學思辨——如何在一個集體創作、不斷演變的曆史過程中,重新看待經典的定義和價值。
這是一個真正深刻的學術問題。
祝仁對周維嶽再次欠身,神情肅然:“周老先生這個問題,問到了核心。
這正是我希望通過這三講,最終能夠和大家共同思考的。”
“我認為,恰恰相反,這種理解,非但不會消解它的光環,反而會讓它的光環更加璀璨,
隻是光芒的來源和色彩,與我們之前的理解不同了。”
“它不再是一座孤立的、由單個天才設計師完成的紀念碑,
而更像是一座曆經數個朝代不斷修建、擴建、裝飾的宏偉宮殿。
每一塊磚石,每一處雕梁畫棟,都可能留下了不同時代工匠的印記。
我們去研究這些印記,去分辨哪些是最初的基石,哪些是後來的增補,這非但不會減損宮殿的宏偉,
反而能讓我們更深刻地理解它的建造史,以及它背後所承載的、不同時代的審美與思想。”
“《三國演義》的偉大,或許正不在於它出自某一個文聖之手,而在於它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
能夠跨越數百年,吸引無數的創作者為之傾注心血,能夠與不同時代的民眾產生共鳴,
並最終凝聚成一個承載著我們民族集體記憶和文化想象的超級符號。
從這個角度看,它已經超越了一部普通小說的範疇,成為了一種獨一無二的文化現象。
它的【經典】地位,因此而更加厚重,也更加獨特。”
祝仁的回答,讓周維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緩緩坐下,對著身邊的同伴低聲說了一句:“後生可畏,我們,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