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縫紉機的功勞，被陸子昂實實在在地換算成了一盤茴香餡包子。
晚飯時，他特意端了兩大盤剛出籠、熱氣騰騰的包子，坐到了周世昌對麵。
“喏，說好的。”
陸子昂把其中一盤往對方麵前推了推，“王嬸手藝，餡大皮薄，管夠。”
周世昌看著眼前白胖鬆軟的包子，也沒客氣，拿起一個，吹了吹氣，小心地咬了一口。茴香的獨特香氣混合著肉汁瞬間盈滿口腔，他細細嚼著，點了點頭：“嗯，不錯。”
兩人相對無言，專心致誌地對付著眼前的包子。
食堂裡人聲嘈雜，老人們討論著天氣、家長裡短，以及那台重獲新生的縫紉機，嗡嗡的說話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反而襯得他們這角落有種奇異的安靜。
一盤包子很快見了底。陸子昂滿足地喝了口免費提供的玉米粥，打了個帶著茴香味的嗝，覺得這筆“維修費”付得相當值。
周世昌也吃完了，用餐巾紙仔細地擦了擦手和嘴角，動作依舊帶著那種一絲不苟的儀式感。他看向陸子昂，忽然開口，語氣不像閒聊，倒像在做一個簡短的項目總結：
“那台縫紉機，核心部件保養尚可，主要是缺乏日常維護。製定一個簡單的定期保養規程，能延長至少五年使用壽命。”
陸子昂樂了：“周先生，您這職業病可不輕啊。修個縫紉機還琢磨出五年規劃了？”
周世昌麵色不變：“習慣了。看到效率低下和資源浪費，總會忍不住想優化一下。”
他的目光掃過食堂，掃過窗外院子裡有些斑駁的健身器材，掃過活動室裡那堆時不時需要維修的老物件，眼神裡帶著一種分析師般的冷靜審視。
陸子昂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圈，沒看出什麼“效率低下”，隻看到一群活得挺自在的老頭老太太，和一堆用慣了、有感情的老東西。
“這兒又不是您那大公司，”陸子昂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沒啥需要優化的。東西壞了就修，修不好就湊合用，實在不能用就扔一邊。日子嘛，就這麼過唄，講究那麼多乾嘛，累得慌。”
“但可以過得更好。”周世昌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更舒適，更便捷，更……有價值。”
“價值？”陸子昂挑眉，“啥價值？多賣幾個包子的價值？”
“使用價值，情感價值，甚至……曆史價值。”
周世昌的目光又落回那台收音機上，“這些東西，記錄的是一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妥善維護，本身就是一種……投資。”
陸子昂發現跟這人聊天挺有意思，總能從雞毛蒜皮裡扯出點高大上的名詞。他來了點興致，故意抬杠：“那照您這麼說，咱們這整個公寓，都算是個……潛力股？”
周世昌居然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可以這麼理解。優質的社區氛圍，獨特的文化沉澱他看了一眼劉奶奶的方向），以及……不可替代的人力資源他的目光掃過趙大爺的工具箱和陸子昂本人），都是隱性資產。隻是缺乏有效的整合與盤活。”
陸子昂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人力資源？說他？趙大爺？還整合盤活？他趕緊擺手：“可彆！周先生，您可千萬彆盤活我們。
我們就想現在這樣，散裝著，挺好。一整合，準沒好事。”
他可是深受“被整合”其害的。
一想到錢大爺那種轟轟烈烈的“集體主義”，他就頭皮發麻。
周世昌看著他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散裝，也有散裝的活法。”他沒再堅持，轉而問道，“聽說，之前有人想投資這裡？搞商業化？”
“嗯，來了幾波，都被我……和‘總裁’，”陸子昂指了指窗台上舔毛的貓，“聯手勸退了。”他把“總裁”吐口水的光輝事跡簡單說了一下。
周世昌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隻評價了一句：
“短視。粗暴的商業化隻會摧毀核心價值。”
他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陸子昂聽，“真正的投資，應該是潤物細無聲的。改善硬件，提升體驗，但不改變這裡的……魂。”
陸子昂心裡咯噔一下，警惕地看著他：“周先生，您……沒在計劃著什麼‘潤物細無聲’的投資吧？”他可不想哪天醒來發現公寓改名成“世昌康養樂園”，每人發個智能手環天天測心率。
周世昌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靜無波：“目前沒有。我隻是個住戶。”他拿起空盤子，站起身，“包子很好吃。謝謝。”
說完，他便端著盤子離開了，背影挺拔，步伐沉穩。
陸子昂看著他的背影，琢磨著剛才那番話。
“潤物細無聲”的投資？改善硬件，提升體驗？
聽著好像……不算太壞？至少比那種敲鑼打鼓搞直播、或者強製集體做操強。
隻要彆動他的沙發，彆改食堂的菜譜，彆逼著“總裁”接客……
他撓了撓頭。
算了，不想了。
反正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頂著。這位前大投資人，怎麼看都比自己個兒高。
他站起身，也準備溜達回去。
晚上好像有雨，得看看窗戶關嚴實沒有。
這老房子，漏起雨來，可比什麼“戰略投資”實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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