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4月的風，帶著點剛解凍的濕冷，刮在人臉上還有些疼。馬東方和子繁卻像兩頭被點燃的小獸，站在鬆花江邊，脖子梗著，誰也不肯先低頭。
“比就比，誰怕誰？”馬東方扯了扯衣領，眼裡的好勝心快溢出來了。子繁沒說話，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輸的人可彆耍賴。
旁邊的詹傑被推來當裁判，手裡還攥著個不知從哪兒撿的哨子，一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預備——”他拉長了調子，眼睛瞅著江麵，又瞟向這兩個摩拳擦掌的家夥。
江風“呼呼”地卷著浪，岸邊的柳枝剛冒出點綠芽，怯生生地在風裡晃。這時候下水，連常年在江邊打漁的老漢都得皺眉頭，可馬東方和子繁像是沒感覺到冷，三兩下就扒掉了外衣，隻剩條單薄的褲衩。
“跳！”詹傑的哨子還沒吹響，兩人已經像兩隻被拋出去的石頭，“咕咚”兩聲砸進江裡。水花濺得老高，驚飛了岸邊棲息的水鳥。
岸上瞬間炸開了鍋。路過的大媽捂著嘴直咋舌：“我的天爺，這倆孩子瘋了？”擺攤的大爺直搖頭：“四月的江，冰碴子還沒化淨呢！”有人甚至往江裡瞅，生怕這倆小子是想不開。
“彆慌彆慌！”詹傑趕緊跳上塊石頭，扯著嗓子喊，“他們就是比遊泳呢，沒事！”他一邊喊一邊擺手，臉都急紅了，生怕真鬨出什麼亂子。
可江裡的情況，早就超出了“比試”的範疇。馬東方剛遊出去沒幾米，就覺得一股寒氣順著骨頭縫往裡鑽，像是有無數根小冰針在紮。子繁更慘，腿肚子突然抽筋，疼得他差點喊出聲，隻能轉身拚命往岸邊撲騰。
剛才還較勁的兩個人，這會兒早把勝負拋到了腦後。冰冷的江水像無數隻手，死死拽著他們往下沉，那是冰雪剛化的水，涼得能凍透骨髓。他們倆跟逃命似的往岸上遊，胳膊劃水的動作都變了形。
“噗通”“噗通”兩聲，兩人先後爬上岸堤，渾身的水順著褲衩往下滴，頭發都結成了冰碴。子繁嘴唇紫得跟茄子似的，牙齒“咯咯”打顫，剛站穩就腿一軟，差點栽倒。馬東方也好不到哪去，臉白得像張紙，可他還嘴硬，哆嗦著說：“我……我還能再遊兩圈……”
話沒說完，子繁就“咚”地一聲倒在了沙灘上，渾身燙得嚇人。同學們這才慌了神，七手八腳地把他裹上衣服，往醫院送。馬東方看著子繁被抬走，剛才那股囂張勁兒全沒了，蹲在地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站在旁邊，心裡直歎氣。馬東方和子繁遊泳比試前，我曾勸過他倆。他倆就當耳邊風，根本不聽勸。我入學前，在沈陽北陵公園冬泳過，知道這裡麵的門道——冬泳講究循序漸進，從夏天到冬天，一點點適應水溫，哪能像他倆這樣，猛不丁地往冰水裡紮？
四月的鬆花江，看著開化了，底下全是融冰的冷水，水溫也就四五度，正常人在裡麵待上三分鐘都夠嗆，這倆愣頭青，簡直是拿命開玩笑。
子繁在醫院躺了三天。同學們拎著水果去看他，最顯眼的是那堆黃澄澄的橘子，在當時可是稀罕物，平時誰舍得買？子繁靠在床頭，看著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叮囑他“好好養病”，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拿起一個橘子，剝了皮，一瓣一瓣分給大家，自己卻沒吃多少。
馬東方站在最邊上，看著那堆橘子，喉結動了動。後來他偷偷跟我說：“當時真有點羨慕子繁，長這麼大，還沒人給我買過這麼多橘子呢。”說這話時，他撓著頭，臉上有點不好意思，剛才在江邊的那股狠勁，早跑得沒影了。
子繁出院那天，馬東方去接他，手裡攥著個布包，打開一看，是兩個煮雞蛋。“我給你買的，補補身子。”他把雞蛋塞給子繁，聲音悶悶的，“以後……咱不比這個了。”
子繁接過雞蛋，燙得手心發熱，他看著馬東方凍得還沒完全消下去的紅耳朵，突然笑了：“行，下次比誰學習好。”
馬東方愣了愣，也笑了。陽光透過醫院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兩人臉上，暖融融的。江風的冷，橘子的甜，還有那兩個滾燙的雞蛋，就這麼混在一塊兒，成了那年春天裡，最難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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