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風，總帶著點新鮮又雀躍的氣息。這股風刮進大學校園時，最先吹熱的是交誼舞的旋律。曾鳴和校學生會主席陳花的探戈表演，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麵，在各個班級激起層層漣漪。
他們在教室前排的空地上起舞，陳花的裙擺隨著轉身劃出優美的弧線，曾鳴的手臂有力地攬著她的腰，每一次“三步一回頭”，眼神裡都像藏著故事。台下的我們看呆了，原來跳舞可以這樣熱烈，這樣藏著說不出的情愫。沒過多久，“學跳舞”成了校園裡最時髦的事，連平時最靦腆的男生，口袋裡都悄悄揣著畫著舞步的紙條。
班級舞會那天，錄音機裡放著鄧麗君的歌，纏綿又溫柔。燈光被人用紅紙蒙了，昏昏暗暗的，倒正好遮住了我們這些初學者的窘迫。同學們一對對在教室裡挪動，踩腳的、順拐的，笑聲混著音樂飄出窗外。
我攥著衣角站在角落，心跳得像擂鼓。目光掃過人群，突然落在了肖宏身上。她穿著件淺藍色的連衣裙，正被幾個女生圍著問舞步，嘴角噙著笑，燈光落在她發梢，泛著柔和的光。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深吸一口氣，朝她走了過去。
“肖宏，能……能請你跳支舞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的腳還不知道該往哪放呢。
肖宏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好啊，不過我也跳得不太好，咱們一起練。”
她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指尖微涼，我卻覺得肩膀像著了火。另一隻手被她輕輕握住，掌心的溫度順著指尖傳來，讓我緊張得差點順拐。“先邁右腳，”她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慢慢來，跟著節奏數拍子。”
我盯著自己的腳，笨拙地跟著她動。音樂明明很慢，我的動作卻像被按了快進鍵，好幾次踩到她的鞋。“對不起，對不起。”我窘迫地道歉。
“沒事，”她仰頭看我，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你看我，彆盯著腳。”她輕輕帶動著我轉身，裙擺掃過我的腳踝，像一陣溫柔的風。漸漸地，我好像找到了點感覺，不再是單純的腳步移動，而是能跟著她的節奏輕輕搖晃。
那支舞很短，短到我還沒記住所有舞步就結束了。可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她指尖的溫度，記得她仰頭笑時露出的白牙，記得轉身時她發梢掠過我臉頰的輕癢。那是我第一次跳交誼舞，也是記憶裡最清晰的一支舞。
後來畢業，各奔東西，偶爾在信裡提到那次舞會，肖宏總會畫個笑臉，說我當時踩得她腳都麻了。
再回母校，已是幾年後的臘八。校園裡的銀杏落了滿地，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煤煙味。我沿著當年常走的路慢慢逛，走到家屬區附近時，突然想起肖宏留校了。
打聽了好幾戶人家，才找到她住的那棟樓。按響門鈴時，我手心竟有點出汗。門開了，肖宏站在門後，頭發剪短了，穿著件灰色的毛衣，臉上還是那熟悉的笑：“是你啊，快進來。”
屋裡很暖和，暖氣片滋滋地響。牆上掛著她和一個男人的婚紗照，照片上的她笑得比當年跳交誼舞時更甜。“這是老劉，我們去年結的婚。”她一邊給我倒水一邊說。
我捧著熱茶，看著她在廚房裡和老劉低聲說著什麼，偶爾傳來幾句笑。窗台上的綠蘿長得很旺，葉子上還掛著水珠。我們聊起當年的舞會，聊起曾鳴和陳花後來的故事，聊起班裡同學的近況，仿佛那些隔著歲月的日子，就在昨天。
外麵的雪不知什麼時候下了起來，飄在窗玻璃上，很快化成了水痕。肖宏給我盛了碗臘八粥，糯米混著紅豆、蓮子的香，暖得從舌尖一直熱到心裡。
我忽然想起那個跳舞的夜晚，她輕輕握著我的手，教我邁第一步。原來有些瞬間，就像這碗粥，當時隻覺得溫暖，後來才慢慢品出，那是青春裡最溫柔的注腳。我的第一支舞，我的舞伴肖宏，都在歲月裡，釀成了最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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