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來前,紫禁城又下了一場雪,兩行熱淚流下將在滿地積雪上砸出小坑,很快新的雪花將其掩埋,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真的沒有了嗎?
慈寧宮裡檀香嫋嫋,隨著福珈的到來,牛乳茶的甜香擠進了一殿的莊嚴肅穆內。
“太後,玫貴人誕下的孩子已經安葬了。”
用迦南香新製的佛珠不斷轉動,供桌上的菩薩像慈眉善目,可泥塑的神像挽救不會逝去的生命,也敵不過那醜惡的算計。
“到底是壓不住這份福氣。”
太後選中的棋子中玫貴人是第一個得寵,但因太後便已決定慢慢籌謀,便未指使玫貴人做什麼,卻也不會抑製玫貴人的野心。
但沒想到這玫貴人運道這般好,第一個懷了孕,可惜棋差一著。
不過,太後也並沒有多失望,玫貴人出自南府,又非旗人,即便生了個公主,年歲上也與她的恒媞差了太多。
這個孩子夭折了好,還能早早地再投個好人家;真活下來了,皇帝也不會容忍一個會有損皇家顏麵的怪胎存活。
畢竟皇帝登基才不到兩年,那些反清複明的勢力也未曾徹底消失,一個處置不好,輕則是災星妖孽,重則就是有損皇室根基。
福珈扶著太後從蒲團上起來,又將兩個加了草藥的暖爐放在太後的膝蓋上:“好在皇上也未舍了玫貴人,這以後日子還長呢,未嘗沒有遇喜的機會。”
不可能了。
皇帝不缺給他生孩子的嬪妃,世間也永遠不缺美人。
太後倚在身後的雲錦軟枕上,撐著頭假寐:“讓太醫好生療養吧,玫貴人能抓住的也隻有皇帝的寵愛了。”
“太後,那可還要再調查一番?”
永和宮裡除了玫貴人子嗣夭折的消息外什麼也沒傳出來,慈寧宮因為有眼線安插在玫貴人身邊才知曉內情。
胎兒成了那副樣子,這八個月裡不可能一點貓膩都沒有,總得有些理由吧
“暗地裡慢慢查吧。這宮裡害人的法子總是層出不窮的,有時候新奇邪異的連哀家都想不到。”太後又囑咐福珈道:“明日下朝後你去請皇帝來一趟,再讓永和宮裡的人警醒些,這件事皇帝八成會為了皇後的名聲按下,免得波及永璉。”
“是,奴婢記下了。”
太後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過於甜膩的口感讓她不喜,讓福珈將她的煙槍拿來:“花草房裡的那個今年得有……十六了吧?如何了?”
“回太後的話,那衛氏是十月二十三生的,已過了十六歲的生辰,瞧著安安分分的。奴婢聽花草房總管說,衛氏在花草一道上挺有天分的,短短兩年已比好些老人兒強了。先前皇上命人送來的那盆盤龍舞鳳實則是魏氏照顧的。”
“趙順福記著吩咐,將功勞分薄了,但衛氏也不是個沒脾氣的,給她兩個交好的宮女分了不少。
煙霧吐出,模糊了太後的麵容,擋住了那一絲波動:“有脾氣好。哀家可不要那種安分過頭的。長得如何,可還能看得出像嫻嬪?”
如懿禁足結束出來後同皇帝看了場戲,這冷了的灶頭就燒起來了;成了嫻嬪後,不僅搬到主殿居住,大阿哥永璜也讓她教養。
要不是前些時日如懿說要將那海官女子接出來,這會兒都成嫻妃了;而太後讓福珈去花草房也有這件事的影響。
嫻嬪是景仁宮的親侄女,這無法更改;可那海氏又算什麼東西,敢為景仁宮誦經祈福。
當初弘曆將海氏送入安華殿本就是在偏幫如懿,淡化如懿為景仁宮祈福的行為,太後當時顧著先帝走了還不到一年,也不想讓張廷玉舊事重提,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沒成想,如懿現在都敢舞到她眼前來,當真是被皇帝養的心大。
自打從潛邸始,太後就知道嫻嬪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的情愛,所以當初才主動提出給青櫻賜名,這舊名無人喚了,那些個年少過往也就漸漸淡了。
可這幾年來太後看著皇帝與嫻嬪間冷冷熱熱,到現在後宮裡也沒一個壓得住如懿氣焰的,太後也隻能另覓新人了。
當然,她的備選不止一個,隻不過魏氏年齡合適,身份最好操作,身上也沒有慈寧宮的標簽,更不易提前引得後宮針對。
福珈又說了些自己觀察到的,最後帶了幾分感慨道:“還是太後您火眼金睛,奴婢前些日子見到衛氏,半分相似嫻嬪娘娘的痕跡也瞧不出來。”
後宮嬪妃如百花般各有千秋,格外受寵的嫻嬪也隻是於氣質上更勝一籌,衣著打扮上另類獨特;當然,嫻嬪也不是因此得了聖寵。
可這長開後的衛氏嬌豔純澈,身姿纖美,舉手抬足間也不見宮人的畏縮刻板,真要是隻論容色,後宮中短時間內無人能出其右。
要不是衛氏自己有意藏拙打扮,也少在後宮走動,花草房裡得了太後的吩咐,如今要是沒成主子娘娘,也是被塞到哪處宮室裡受人磋磨。
等到二十五安穩出宮,衛氏這想法打一開始入宮就不成了,福珈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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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好,哀家可不想給嫻嬪再添個助力。再有兩月,就到春日了,這後宮的花也該多開些了。”太後抽完了手裡的煙袋,忽然生了些感慨,如今的衛氏當不會再讓她想起舊人了。
如此,才好。
棋局之上,變幻莫測,活棋變死棋易,死棋變活棋難!
“她家中的人可都看好了?”
福珈給太後換上新的水煙:“訥親大人照著您的吩咐,都著人守著,也並未同鈕鈷祿氏扯上關係。花草房那兒,也都抹乾淨了,不會有人注意到慈寧宮的。”
“嗯。本以為衛氏是個通透的,但在家人上還是有些心軟拎不清。好在她家裡也隻有寡母幼弟,倒也不難照看。”
福珈應是,眼見玫貴人是要沉寂了,太後再擇人時免不得得小心些,不指望衛家給衛氏添什麼助力,但也不能拖了後腿。
不過,好在衛氏調到花草房後又開始向宮外送銀子,來日也不愁不能拿捏住魏氏。
第二日,弘曆的決定不出太後所料,待聽到皇後的安排後,太後補了句:“皇後做的不錯,這時候不宜讓人去打擾玫貴人休養;但玫貴人還年輕,休養好了還是得擔起身為嬪妃的職責。”
弘曆想到昨日見到的那個……胎兒,心中對於玫貴人已有了些抵觸:“兒子知道,但齊太醫說玫貴人傷了身子,往後怕是不好再生養。”
“如此倒是可惜了玫貴人,但玫貴人到底是為了皇家,皇帝你也莫要薄待了她才好。”
“兒子明白。皇額娘對玫貴人的關心,兒子謝過。”
太後聽出了敷衍厭惡下那點比指甲蓋還小些的愧疚,點上水煙抽了口,想著過幾日她還得讓人提點幾句玫貴人才好。
皇帝的愧疚比天邊雲彩還易消散,但玫貴人要是能抓住,這半死的棋基本也就能活了。
永和宮的閉門待客為玫貴人阻擋不少探究嘲諷的目光,這一月中禦駕也未曾到過永和宮,不少人都以為永和宮是要就此沉寂了,卻未想到竟在慈寧宮的請安上見到了裝扮一新的玫貴人。
“福珈,給玫貴人換盞燕窩來。瞧這小臉白的,想來是身子還未養好,不可過分傷心失意啊。”
玫貴人起身遙遙一拜,淡雅裝扮下那一抹病容襯得她越發惹人憐愛:“謹遵太後教誨。皇上原就讓安華殿大師在永和宮誦經祈福,如今又有太後娘娘的關懷,臣妾回去後定然能安息養神。”
嬪妃們心覺怪異,原先竟沒看出玫貴人是這般堅韌的性子,居然這麼快爬起來。
如懿瞧了眼玫貴人還帶著些病色的臉蛋,心中長歎,後宮一向如此,就是可惜了那孩兒,連生母都將其忘卻了。
海蘭如今做的經幡不錯,等回去後就讓她加緊做一幅,也不枉皇上期待這個孩子一場。
是了,海蘭如今從安華殿搬到了翊坤宮,雖稱病未來,但也忙著穿針引線,給她的好姐姐做繡品呢。
弘曆見著玫貴人瘦了一圈的臉蛋,不似先前耍小性子的機靈模樣,懂規矩了些,心裡那即將消散的愧疚又被黏巴在了一塊:“李玉,讓禦膳房多給永和宮送些滋補菜肴。另外閩浙總督進貢的血燕,每日都送一盞去永和宮。”
穿著紅色蟒袍的李玉立刻上前應是,對麵的皇後瞧出弘曆又對玫貴人起了愧疚之心,原本準備的好消息一時也無法說出,再看站在弘曆身後眼神李玉時,心中煩躁再多一成。
原本她都同皇上提了王欽與蓮心的事,誰想到王欽竟然服用禁藥,還藥性大發地跑到養心殿前胡言亂語,皇上直接讓慎刑司割了王欽舌頭,塞上麻核後用廷杖活生生打死,且讓全宮太監都去觀刑。
這後來新上來的李玉暗地裡又偏著翊坤宮的,助長了嫻嬪的威勢,皇後無法再輕易刺探皇上心意,如何能不煩躁。
若非嫻嬪手上的鐲子還好好的,她怕是……
得了賞的玫貴人立刻起身謝恩,後又道:“懇請皇上讓臣妾去安華殿祈福,向上蒼祈願其餘姐妹能早日為皇上誕育子嗣。”
嬪妃們:……這福她們可不敢要。
可誰讓這話好聽呢。
弘曆覺得玫貴人的確懂事不少,但想及那夜所見,猶豫片刻道:“你身子還未好,在永和宮祈福就是了,若是抄了佛經,朕會讓人送去安華殿。”
“臣妾多謝皇上。”
皇後臉上得體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若非儀貴人的胎隻有她和心腹們知道,她都以為玫貴人是早就算計好的。
但皇上還年輕,宮裡遲早有人遇喜,屆時皇上隻要見到玫貴人,這番話也遲早會被想起。
罷了,罷了,儀貴人都兩個月了,能瞞到什麼時候。
儀貴人遇喜的消息被皇後一說,弘曆高興許多,再看玫貴人時,目光中也少了分芥蒂。
坐在上首的太後,瞧見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今儀貴人有孕,送去景陽宮的盆栽務必再三小心,你們當差時都將腦子和眼睛給我帶好了!沒經太醫們允許的,一樣不準出現在景陽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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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玫貴人有孕時,總要吃魚蝦,這剛誕下的小主子沒了,禦膳房多少人跟著吃了瓜落,當時趙順福可是鬆了一口氣,得虧他在花草房當總管。
儀貴人這胎來的巧,皇上皇後都掛念著,眼見又到了春天,移栽花草,修剪盆栽都少不了他們花草房,趙順福每日關心儀貴人關心的愁腸百結,訓話宮人們訓話的口乾舌燥。
內務府來送衣裳時,他才發現自個兒的變化,不得不花了筆錢讓內務府加緊給重新量身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