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外三十裡。
朔風怒號,卷起千堆雪。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隨時都要壓向這片荒蕪的凍土。
三百輛形如巨龜的戰車在茫茫雪原上排成長蛇陣,
車輪上纏繞的鐵鏈碾過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
每輛戰車由八頭健碩的犍牛牽引,這些牲畜鼻孔噴著白氣,
鐵蹄踏碎薄冰,在凍土上留下深深的蹄印。
戰車通體漆黑,車頂覆蓋著浸透桐油的厚牛皮,
經過反複捶打後潑水結冰,形成三寸有餘的冰甲。
這冰甲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
車轅上插著的黑底紅字"王"字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宛如一條條吐信的血蛇。
王銘身披狐裘大氅,立在首車"破虜號"的望台上。
他伸手撫過車壁,冰甲觸手生寒,卻意外地堅韌。
這是他曆時三月,用黃州陳醋混合魚膠、細砂反複試驗的成果。
醋中沉澱的雜質與魚膠交融,竟使冰層比尋常堅冰更難融化,
箭矢射上便會滑開,刀斧砍上隻留下淺淺白痕。
"大少爺,這冰甲雖好,卻怕暖流。"
程雅裹緊狐裘,嗬出的白氣在眉睫上凝成細霜。
她指著車頂一處細微的水痕,
"昨夜我測得氣溫回升,東南風起時,冰甲便開始消融。"
王銘眉頭微蹙。
他當然明白這冰甲戰車的致命弱點。
此番北伐,他賭的就是漠北苦寒。
若天氣轉暖,這些重逾千斤的戰車便會成為累贅。
"報——"
一聲嘶啞的呼喊刺破寒風。
隻見一騎探馬自風雪中衝出,馬背上的人滿臉血汙,左臂上還插著半截斷箭。
"大人!前方五裡發現韃靼遊騎!"
探子滾鞍下馬,單膝跪地,
"他們正在燒荒!"
王銘瞳孔驟縮。
燒荒?這個時節?
小侯爺不知何時已立於身側,玄鐵重甲上凝結著冰霜。
"韃子這是要引地熱。"
他沉聲道,
"雁門關外有溫泉暗湧,他們想化開凍土,困住我們的戰車。"
王銘展開羊皮地圖,指尖在一條蜿蜒的墨線上停留。
"改道黑石峽。"
他當機立斷,
"那裡有前朝留下的棧道,可避開溫泉脈。"
程雅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從藥囊中取出一把灰白粉末。
"這是狼毒草灰,摻了硫磺。"
她壓低聲音,
"若遇敵襲,灑在冰甲上可生毒煙。"
頓了頓,又道:
"今晨收到飛鴿傳書,京商八大家聯名彈劾你挪用軍資...
兵部已派禦史北上。"
王銘麵色不改,隻是將藥粉收入袖中。
他早料到京商會有此一招。
自他改良醋法,斷了京商壟斷的硝石買賣,雙方就已勢同水火。
"全軍轉向!"
王銘一聲令下,三百輛戰車同時調轉方向。
鐵鏈與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就在此時,遠處地平線上突然騰起滾滾黑煙,隱約可見火光衝天。
韃靼人果然在燒荒,而且規模遠超想象。
小侯爺按劍而立,猩紅披風在風中翻卷如血浪。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活著回去。"
他冷笑道,目光如刀般掃過身後的親兵,
"傳令下去,全軍戒備,弓弩上弦!"
王銘望向南方,那裡是雁門關的方向,也是權力角逐的戰場。
他心知肚明,此番北伐,不僅要麵對韃靼的鐵騎,更要提防背後的暗箭。
皇帝扶持他製衡京商,京商欲除他而後快,
而那位督造火器的太監,怕是早已在功勞簿上寫好了他的名字。
"大人!"
一名親兵匆匆跑來,
"探馬回報,黑石峽方向發現韃靼斥候!"
王銘與小侯爺交換了一個眼神。
前有埋伏,後有追兵,燒荒的濃煙正在改變風向,
帶著暖意的東南風已經開始融化戰車上的冰甲。
"傳令下去,"
王銘的聲音在寒風中格外清晰,
"全軍加速,務必在日落前抵達黑石峽。
準備火油、醋桶,我們要在棧道上打一場硬仗。"
程雅聞言,默默從藥箱中取出更多藥粉。
這些日子她試遍百草,知道接下來將有一場惡戰。
狼毒草的毒性,硫磺的刺鼻,
還有那些她秘不示人的配方,都將在這場生死較量中見分曉。
戰車隊伍在風雪中艱難轉向,
車輪碾過之處,冰層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王銘站在"破虜號"上,望著逐漸被黑煙籠罩的天空,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朔風怒號,卷起千堆雪。
小侯爺踏著沉重的步伐登上車台,
玄鐵重甲上的每一片甲葉都凝結著厚厚的白霜,在火把映照下閃爍著冷冽的寒光。
他粗糲的手指握住一支浸透鬆脂的火把,
臂膀上的肌肉虯結隆起,猛地將火把擲向三十步外的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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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火把劃破寒風的聲響格外刺耳。
燃燒的火把在空中劃出一道赤紅的軌跡,猶如一顆墜落的流星。
當它重重砸在凍土上時,迸濺的火星在暮色中格外刺目,照亮了方圓十餘丈的雪地。
借著這短暫的光亮,遠處地平線上的景象清晰可見
——滾滾黑煙如同一條條扭動的巨蟒,正從四麵八方升騰而起,將原本潔白的雪原染成汙濁的灰色。
"報——!"
一名斥候踉蹌著奔來,單膝跪地時濺起一片雪沫。
"稟將軍,東南方向發現三處火場,火勢正在向西北蔓延!"
小侯爺抬手掀開麵甲,露出那張被刀疤貫穿的剛毅麵孔。
他眯起眼睛望向遠方,瞳孔中倒映著跳動的火光。
"好個歹毒的計策。"
他的聲音透過鐵麵甲傳出,帶著金屬般的冰冷回響,
"韃子這是要引地熱泉化開凍土。他們算準了我們的冰車最怕暖流。"
王銘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作為黃州王氏的嫡子,他自幼熟讀《水經注》,
自然知道雁門關外三十裡處,正是前朝典籍中記載的"火龍脈"所在。
地下熱泉如同蛛網般縱橫交錯,若是被刻意引到地麵...
這片區域的地質構造極為特殊,源自遠古時期的地殼運動。
在地下三十丈處,存在著一條綿延百裡的地熱斷裂帶。
熱泉溫度可達七十餘度,在冬季會形成獨特的"熱島效應"。
前朝工部曾在此設立"火龍司",專門負責監測地熱活動。
據《九邊誌異》記載,永和七年冬,曾有戍卒不慎挖穿熱泉層,
導致方圓五裡的凍土在一日之內化為沼澤,吞噬了整個軍營。
想到這裡,王銘的後背滲出冷汗。
若是凍土化開,這些重達八千斤的橇盾車,
立刻就會變成陷在泥潭裡的鐵棺材,任人宰割。
"取《九邊輿圖》來!"
王銘厲聲喝道,聲音在寒風中格外銳利。
親兵統領張誠立刻從貼身的牛皮筒中抽出一卷泛黃的羊皮地圖。
這張地圖來曆不凡,是王銘用三十壇陳醋從一位退役老將軍手中換來的珍寶。
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曆代戍卒用鮮血換來的地形標記,
有些地方還殘留著發黑的血跡。
地圖用的是上等山羊皮鞣製而成,邊緣已經起了毛邊。
圖上的墨跡深淺不一,最新添加的標記還帶著淡淡的醋味
——這是王銘獨創的防偽之法,用陳醋調和墨汁,
既防蟲蛀,又能在受熱時顯現暗記。
圖中對黑石峽的標注尤為詳細,不僅標明了棧道的走向,
還注明了每一處可供駐紮的岩洞。
王銘修長的手指劃過一道蜿蜒如蛇的墨線,
指尖在某個山形標記上重重一點:
"立即改道黑石峽!
那裡有前朝留下的懸冰棧道,地勢最高,可避開水脈。"
就在傳令兵舉起青銅號角,
準備吹響變陣信號時,程雅突然從後方疾步而來。
她纖細的手指凍得發青,卻死死攥著一個灰白色的藥包。
這位平日裡溫婉的女醫師此刻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三日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程雅獨自在軍帳中調配新藥。
她將曬乾的狼毒草研磨成粉,加入硫磺和少量硝石。
藥缽中的混合物呈現出詭異的灰白色,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熒光。
當她滴入最後一滴蛇毒時,
藥粉突然"嗤"地冒出一縷青煙,在帳布上腐蝕出一個銅錢大小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