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將台的壯烈誓言猶在京城上空回蕩,
西征大軍的鐵流已在戈壁跋涉半月。
初離京城時的浩蕩煙塵,漸漸被無邊沙海的死寂吞噬。
頭頂的烈日由刺目變得毒辣,腳下的砂礫從滾燙轉為刺骨。
天地間隻剩下單調的風聲與沉悶的蹄鐵叩擊聲,如同巨獸緩慢而沉重的呼吸。
王銘勒馬於一座風蝕嚴重的雅丹高丘之上,墨色蟠龍大氅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他舉目西望,眉頭深鎖。
輿圖上標注的綠洲補給點“白駝泉”,
本該在兩日前抵達,此刻卻杳無蹤跡,隻餘一片被風沙抹平痕跡的荒灘。
斥候回報,泉眼枯竭,昔日商隊遺骸半掩黃沙,顯然已廢棄多時。
“元帥,”
趙宇策馬上前,明光鎧上落滿細沙,麵色凝重,
“向導確認,白駝泉確已乾涸多年。
軍中斷水,已撐不過三日。
後方輜重隊…被三日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沙暴耽擱,至今音訊全無。”
他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異常乾澀。
王銘沉默,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斷嶽”冰冷的刀柄。
十萬大軍的生死,沉甸甸地壓在他肩上。
他回頭望去,連綿的軍陣在沙丘間蜿蜒,士兵們嘴唇乾裂,甲胄蒙塵,眼神疲憊卻依舊堅韌。
戰馬焦躁地刨著沙地,噴出的鼻息帶著白沫。
肅州的血仇未報,若大軍折戟於這茫茫沙海…
他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磐石般的沉靜。
“傳令,”
王銘的聲音穿透風沙,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全軍就地紮營,依托雅丹群構築環形工事,節省體力飲水。
派出所有‘黑冰台’輕騎斥候,以營為單位,
扇形向西、西北、西南三個方向搜索水源!
活水、濕沙、任何一點綠色,都是目標!
告訴他們,找到水源者,記首功,官升三級!
找不到…”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趙宇,
“日落前,必須帶回消息!”
“是!”
趙宇抱拳領命,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迅速調轉馬頭,命令如漣漪般迅速傳遍疲憊的軍陣。
與此同時,
流沙死海邊緣,古烽燧廢墟。
鐵麵感覺自己的意識在粘稠的黑暗與刺骨的劇痛中浮沉。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沙礫,灼燒著喉嚨和肺葉。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
頭頂是烽燧殘破的穹窿,幾縷慘淡的星光從縫隙中漏下。
記憶如同破碎的琉璃,帶著爆炸的轟鳴、灼熱的氣浪、翻滾的黃沙和被撕裂的痛楚…
月牙泉工坊的衝天火光,備用泄壓口撕裂的瞬間,
狂暴的力量將他和其他幾名離出口最近的兄弟狠狠拋向西北…
然後便是無休止的下沉、窒息,被流沙那冰冷而貪婪的力量拖拽…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牽動全身傷口,鐵麵痛苦地蜷縮起來。
他掙紮著撐起半邊身體,環顧四周。
廢墟角落裡,沙狐靠在一塊斷石上,
呼吸微弱但還算平穩,胸口裹著滲血的布條,那是爆炸時被碎片所傷。
旁邊,是同樣傷痕累累、陷入昏迷的“石鎖”和“鷂子”。
他們幾個,竟真的從地獄般的月牙泉爆炸和黃沙吞噬中,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雖然代價慘重——每個人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
衣衫襤褸,麵色枯槁,隨身攜帶的清水和乾糧早已在流沙中遺失殆儘。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半塊熔爐衛統領的青銅銘牌,
被石鎖用布條緊緊綁在胸前,此刻正緊貼著他微弱的呼吸起伏。
“頭兒…你醒了?”
石鎖虛弱地睜開眼,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鐵麵點點頭,想說話,喉嚨卻乾得冒火。
他掙紮著爬到廢墟邊緣一處稍微凹陷的石槽旁,用手奮力刨開表麵的浮沙。
沙粒粗糙,磨得他指縫滲血。
刨了尺許深,指尖終於觸到一絲異於乾沙的微涼濕意!
他精神一振,更加奮力地挖掘,直到坑底滲出些許渾濁的泥漿水!
“水…有水!”
鐵麵低吼一聲,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石鎖眼中瞬間爆發出求生的光芒。兩人顧不上泥濘,
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那渾濁的泥水,先喂給昏迷的“鷂子”,再貪婪地啜飲幾口。
帶著濃重土腥味的泥水滑過喉嚨,如同甘霖,暫時緩解了那焚心蝕骨的乾渴。
“頭兒…我們…怎麼出去?”
石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望向廢墟外那片無邊無際、在星光下如同凝固海浪般的流沙死海。
絕望的氣息比沙漠的夜晚更冷。
鐵麵沉默地望向遠方,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
他的視線落在遠處地平線上,一片在星光下顯出模糊輪廓的巨大雅丹群。
一絲微弱卻無比熟悉的直覺,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他心中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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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無數次生死與共、並肩作戰培養出的,對主帥氣息的感應。
“那邊…”
鐵麵抬起纏著破布、血跡斑斑的手臂,指向雅丹群的方向,聲音雖低,卻帶著磐石般的信念,
“有大軍的氣息…是國公爺!
他在等我們…也在等水!”
......
王銘大營,
中軍帥帳。
帳內氣氛凝重如鉛。
巨大的牛皮沙盤上,代表水源的藍色標記空空蕩蕩。
王銘背對著眾人,站在帳門口,望著西方天際那抹越來越濃重的、如同浸透鮮血的暗紅色霞光。
那不是晚霞,而是沙暴的前兆!
一種天地之威即將降臨的窒息感,沉沉壓在每個人心頭。
陸仙坐在一旁,閉目凝神。
貼身藏著的月魄珠,正散發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帶著急促震顫感的冰涼氣息。
這感覺,自大軍進入這片區域便隱隱存在,此刻隨著沙暴的逼近愈發清晰強烈,
仿佛在警告著什麼,又仿佛在呼應著什麼。
她秀眉微蹙,手指下意識地按在胸口珠子的位置。
“報——!”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名“黑冰台”斥候滿身沙塵,幾乎是滾鞍落馬衝入帥帳,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
“元帥!西北、西南方向三十裡內,無水!無水啊!
屬下…隻找到這個!”
他顫抖著雙手,奉上一把乾枯得如同木柴、早已失去所有水分的駱駝刺。
帳內一片死寂。
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趙宇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絕望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無聲地蔓延。
王銘緩緩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眼底深處那抹堅冰般的寒意。
他的目光掃過斥候手中那把毫無價值的枯草,最終落在沙盤上那片代表流沙死海的、用猩紅朱砂標記的恐怖區域。
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沙暴前兆掩蓋的感應,如同風中殘燭,在他心頭一閃而過。
“國公爺!”
陸仙突然睜開眼,清亮的眸子帶著一絲驚疑,
“月魄珠…異動強烈!
似有感應…西北方向,流沙死海邊緣…有…有同源之物在呼應!
還有…”
她的話語帶著不確定,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鐵血煞氣!”
“同源之物?鐵血煞氣?”
王銘眼中精光爆射!
月魄珠的同源之物,隻可能是那被奪走的“樞”!
而鐵血煞氣…肅州玄甲營!鐵麵?!
就在此時!
“嗚——嗚——嗚——”
帳外,淒厲的示警號角陡然劃破死寂!
緊接著,是狂風撞擊營寨柵欄發出的、如同巨獸咆哮般的恐怖轟鳴!
天,瞬間黑了!
不是夜幕降臨,而是遮天蔽日的沙暴,
如同萬億頭狂暴的黑色巨獸,終於抵達!
沙礫如同密集的子彈,瘋狂抽打著營帳、甲胄和裸露的皮膚!
狂風卷起數丈高的沙浪,狠狠拍向營地!
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咆哮之中!
“沙暴!是黑沙暴!穩住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