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城的靖海督府衙署深處,彌漫著海風也吹不散的凝重。
巨大的海疆輿圖鋪滿了整麵牆壁,東南海域被朱砂筆狠狠圈出,刺目如血。
王銘背對輿圖,玄色常服在昏暗燭光下仿佛凝固的陰影,
指尖在粗糙的紫檀木案沿緩緩劃過,留下細微的聲響。
陸仙帶來的密報,如同淬毒的冰錐,深深紮進東南看似平靜的海麵之下。
五千料巨艦“鎮海”級,大浪帝國的新銳“雷火銃”
——鄭梟掀起的並非尋常浪花,而是足以傾覆帝國海疆根基的驚濤駭浪。
“鄭梟…‘海龍王’?”
王銘的聲音低沉,在寂靜的廳堂裡回蕩,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感,
“好大的排場!用鐵甲巨艦和霹靂雷火,想給本公一個下馬威?”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肅立一旁的靖海督府長史周文淵。
“周長史,本公的三條令諭,執行如何?”
周文淵清臒的臉上帶著連日操勞的疲憊,眼神卻異常亢奮:
“稟公爺!令出如山,無人敢怠!
其一,鎮海塢!五座乾船塢晝夜輪替,燈火通明!
征調民夫已達三萬,江南各州錢糧物資正源源不斷運抵!
兩艘‘海蛟’級已下水舾裝,三艘‘巡海’級龍骨鋪設完畢!
最大那座巨塢,基座已用鐵汁糯米漿澆死,
正在壘砌塢牆巨石,三千料‘鎮嶽’級巨艦的龍骨巨木,已從綠州深山啟運,不日將抵!”
他語速極快,帶著技術官僚特有的狂熱:
“其二,工部火器局頂尖匠師共二十七人,已由‘沙蛇營’好手護送至塢內‘神機坊’,
坊區外圍三重崗哨,內裡由沙蛇營精銳十二時辰輪值!
仿製雷火銃的圖紙已由陸夫人親信送達,匠師們晝夜參研,所需精鐵、木炭、硫磺、硝石,按十倍量供給!
隻是…”
他聲音低了些,
“此物構造精妙,原理深奧,大浪匠人必有秘法,破解仿製,恐非朝夕之功。”
“其三,”
周文淵看向王銘身側沉默的趙宇,
“定國公持天子劍與公爺手令巡視沿海諸軍,雷厲風行!
旬日之內,已斬臨海衛指揮使一名、罷免都司兩人、鎖拿通敵嫌疑軍官七人!
沿海各衛所震動,汰弱留強,整肅操練,風氣為之一新!
新募水性精熟、敢戰之士三千,已編入水師‘飛魚’、‘蹈浪’二營!”
“好!”
趙宇按著腰間天子劍,年輕的臉龐上帶著銳不可當的鋒芒,接口道,
“大帥放心!東南諸軍,如今皆知‘鎮國公’之威,天子劍之利!
怯戰通敵者,已無容身之地!
末將已令各營,加練夜戰、接舷、火攻之術!
隻待戰船就位,必叫那鄭梟的巨艦有來無回!”
王銘微微頷首,目光轉向陸仙,無聲詢問。
陸仙上前一步,墨色勁裝襯得她身形越發挺拔:
“夫君,大合方麵,鄭梟閱艦後,‘鎮海’級首艦‘海山號’已離港,動向不明,
但其常駐艦隊巡弋範圍,已將我臨海、望潮、伏波三處重要漁場及新辟航線完全籠罩。
三日內,又有五艘漁船被其巡邏快船撞沉,
漁民十七人失蹤,生還者言,對方極其囂張,見船就撞,高呼‘此乃大合海疆,華船擅入者死’。”
她聲音清冷,卻字字如刀,
“另,潛伏天南城的‘沙蛇’冒死傳出消息,
大合朝廷已與大浪帝國簽訂密約,後續將有至少十門‘雷火銃’及配套彈藥、匠師,秘密運抵伏波軍港。
接收者,正是鄭梟親信。”
“十門…”
王銘眼中寒芒暴漲,如同風暴前夕海麵上凝聚的雷光。
他踱步至巨大的海圖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大合帝國伏波軍港的位置。
“鄭梟這是鐵了心,要用這‘雷火’之威,敲碎我大華涉足海疆的脊梁!”
他猛地轉身,對著陸仙,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夫人!‘沙蛇’在東南的網,該動了!
本公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那十門雷火銃,絕不允許安穩落在鄭梟手裡!
船隻航線、接應地點、押運兵力…本公都要!
必要時,海上劫殺!陸上截奪!不惜代價!”
“妾身領命!”
陸仙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
情報世界的血腥搏殺,對她而言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
“周長史!”
王銘目光如炬,盯住周文淵。
“下官在!”
“神機坊,是本公東南之局的命脈!
三個月?本公隻給你兩個月!”
王銘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周文淵心頭,
“告訴那些匠師,仿製成功,賞千金,蔭子孫!
若能改進,威力更勝大浪原品,本公親自向陛下請封爵位!
若兩月後仍無寸進…”
王銘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九幽寒風,
“延誤軍機者,斬!你這個長史,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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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淵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內衫,卻不敢有絲毫遲疑,咬牙躬身:
“下官…明白!必竭儘所能,督催神機坊!
兩月之內,定將樣品呈於公爺案前!”
“定國公!”
“末將在!”
“整軍備戰,一刻不可鬆懈!
新募水勇,加緊操演!飛魚營快船,給本公撒出去!
抵近偵察,摸清大合巡邏艦船規律、航速、弱點!本公不要傷亡數字,隻要情報!精確的情報!”
王銘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讓將士們把眼睛擦亮,把刀子磨快!
風暴,就要來了!”
命令如同無形的波浪,迅速從靖海督府擴散至整個東南沿海。
臨海城的氣氛驟然繃緊。
港口內,新下水的“海蛟”級戰船加緊安裝弩炮、拍竿,工匠們日夜敲打;
鎮海塢巨大的工地上,號子聲震天,運送巨石的牛車川流不息;
沿海衛所軍營中,殺伐操練之聲直衝雲霄。
一股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臨海人的心頭。
......
關州林園,桃花已近荼蘼,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鋪滿了小徑。
農莊的寧靜與千裡之外的劍拔弩張,形成了刺目的對比。
書房內,燭光搖曳。
王母將剛剛熨燙平整、帶著皂角清香的靛藍布衣仔細疊好,放入藤箱。
程雅捧著一大罐新醃的脆筍和幾包曬乾的野菌,小心地塞進箱子的角落。
“娘,這些夫君最愛吃了,臨海那邊靠海,怕他總吃魚蝦膩味。”
她聲音輕快,卻掩不住眼底的憂色。
張雲坐在書案前,指尖撚著一枚銅錢,對著攤開的賬簿,眉頭微蹙。
“仙妹的信說,東南局勢緊張,
那大合的水師提督鄭梟,是個狠角色,新得了厲害的武器…
夫君的壓力,怕是比西征時更甚。”
她抬起頭,看向王母,
“娘,這趟去臨海,農莊的賬目和今年的蠶桑、織造,我都理清楚了,交予信得過的管事。
隻是...您…”
王母蓋上藤箱,動作輕柔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