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轟鳴聲日夜不息,如同永不停歇的戰鼓,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高地營地裡,氣氛卻與這雷霆萬鈞的水勢截然相反,彌漫著一種壓抑的忙碌與焦灼的等待。
程雅幾乎住在了臨時搭建的草藥棚裡。
她的手指被粗糙的岩壁磨得通紅,甚至滲出血絲,
卻依舊不知疲倦地刮取著那些生長在陰暗潮濕岩縫中的黑褐色苔蘚——“石髓蘚”。
這種不起眼的植物,此刻承載著全軍的希望。
她按照記憶中張雲藥典圖譜的記載,結合幾位經驗豐富的軍醫建議,小心翼翼地將刮下的蘚塊洗淨、搗碎,
混合著張雲秘製的“清心避瘴湯”藥渣,以及采來的金銀花、魚腥草等輔藥,在小陶罐中用文火反複熬煮。
藥棚裡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氣味:
石髓蘚特有的淡淡土腥與清香,混合著藥草的苦澀和焦糊味。
程雅的眼睛熬得通紅,卻亮得驚人,緊緊盯著陶罐中翻滾的、逐漸變得粘稠濃黑的藥汁。
她身邊,幾名同樣疲憊卻強打精神的女醫官和懂草藥的士兵,
按照她的指揮,將熬好的藥液小心地過濾、分裝。
“程夫人,這…這藥真的管用嗎?”
一個負責照顧隔離區重症的年輕醫官,看著陶罐裡黑乎乎的藥汁,忍不住低聲問道。
隔離區裡,那些高燒不退、渾身潰爛流膿、在痛苦中呻吟的士兵,如同夢魘般壓在每個醫者的心頭。
程雅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哽咽和手臂的酸痛,聲音異常堅定:
“張雲姐姐的藥典不會錯!石髓蘚生於至陰至穢之地,卻能化解瘴癘濕熱之毒!
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快,把這一罐送去給三號隔離帳那個手臂潰爛最重的玄甲衛!
看著他喝下去!注意觀察反應!”
“是!”
醫官不敢怠慢,捧著溫熱的藥罐,快步跑向隔離區。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
瀑布的水聲是唯一的背景音。
營地裡的士兵們默默地加固著臨時工事,收集著柴火和潔淨的飲水,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隔離區的方向,
那裡傳來的每一聲痛苦的呻吟,都像針一樣刺在心上。
對瘟疫的恐懼,遠比明刀明槍的敵人更令人絕望。
王銘站在高地邊緣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玄色衣袍被瀑布激起的水霧打得半濕。
他目光沉沉地注視著西南方濃霧中那座若隱若現的巨大城池輪廓——金穗城。
城牆的輪廓在霧氣中顯得格外高大猙獰,如同不可逾越的鐵壁。
斥候帶回的每一個細節都在他腦海中反複推演:五丈石牆、十丈護城河、堅壁清野的開闊地、密布的陷坑鐵蒺藜…
還有那個綽號“毒牙”、心狠手辣的守將賀拔雄!
強攻,是下下之策,是拿數萬將士的性命去填一個無底洞!
“夫君。”
陸仙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斷了王銘的沉思。
她手中拿著幾份剛剛整理好的情報卷宗,眉宇間帶著一絲凝重。
“‘夜梟’密報,鄭梟在鎮濤港與大浪帝國使節的談判陷入僵局。
大浪態度強硬,要求割讓‘伏波’、‘定海’兩港附近海域,並賠償所謂‘曆年損失’,數額巨大。
鄭梟寸步不讓,雙方劍拔弩張。短時間內,鄭梟主力水師仍被牽製在東部,難以西顧。”
“僵持…”
王銘眼中寒光一閃。
這對西路大軍而言,既是機會,也是壓力!
鄭梟被拖住,意味著金穗城暫時無法獲得強大的水師支援。
但僵持也意味著變數,一旦大浪退讓,或是鄭梟鋌而走險,騰出手來,後果不堪設想!
時間,依舊不在他這邊!
“金穗城內情況如何?”
王銘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守將賀拔雄,為人刻薄寡恩,治軍酷烈。
據‘夜梟’探知,他強征民夫上城,日夜驅使,稍有懈怠便鞭打甚至斬殺,城內怨聲載道。
詹事府劉瑾一派官員的家眷,有不少被‘安置’在城內,名為保護,實為人質,以防劉瑾在朝中掣肘。
其中…”
陸仙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包括金鱗衛副統領詹台明的妻兒老小。
詹台明被鄭梟下獄後,其家眷處境…堪憂。”
詹台明!妻兒老小!
王銘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雛形,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
賀拔雄的酷烈統治、強征民夫、扣押人質…
這一切,不正是金穗城這個鐵桶堡壘上,最脆弱的那道縫隙嗎?
就在這時,隔離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和驚呼!
“醒了!醒了!”
“燒退了!快看!傷口流出的膿變清了!”
“程夫人!程夫人!藥有效!藥有效啊!”
程雅如同一陣風般從藥棚衝出,顧不上儀態,提著裙擺飛奔向隔離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