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話音剛落,老海就朝著甲板上的水手揚聲喊:“收纜!”
兩個膀大腰圓的水手立刻撲到船舷邊,攥住係在碼頭石墩上的粗纜繩,往甲板中央的絞盤上繞了兩圈。
旁邊的精瘦小夥搖起絞盤,“咯吱咯吱”的聲響裡,纜繩被一點點拽緊、收回,最後幾尺繩身帶著灘塗的泥水,“嘩啦”一聲落進甲板的繩筐裡。
“主帆升!”老海又喊一聲,四五個水手合力拽動帆索,深灰色的主帆順著桅杆往上爬,風裹著鹹腥氣撞過來,瞬間把帆麵撐得筆直,像一麵繃緊的硬盾。
船舷側麵的金色“燎原”二字,在陽光下亮得晃眼。
“起錨!”艙下傳來回應,鐵鏈拖動的悶響透過船板傳上來,沒多久,負責看錨的水手探出頭喊:“錨起!”
這一刻,“燎原號”輕輕一震,船底推開淺灘的細浪,緩緩朝著深海挪去。
蓑衣老翁還站在碼頭的青石上,灰撲撲的蓑衣被海風掀得輕輕晃,見“燎原號”緩緩動了,才抬起枯瘦的手,慢悠悠朝船上擺了擺。
沒喊什麼話,就隻是靜靜站著,像塊守著灘塗的老石頭,眼底的沉鬱被星光衝淡了些,隻剩點淡淡的期許。
大郎在船首一眼瞥見,趕緊扶著欄杆朝他揚聲喊:“老前輩,等我們從怒海眼回來,準給您帶新鮮的海貨!”
喊完還使勁揮了揮手,袖口的布條被風吹得飄起來。
李萬基也走到船舷邊,對著老翁的方向輕輕點頭。
“海貨?”老翁聞言笑出聲。
三千年海上漂泊,聽到“海貨”兩個字就生理不適。
離岸越來越遠,近岸的淺藍海水漸漸沉成墨色,浪頭也高了起來,拍在船身上發出“砰砰”的響,卻被船體40的防禦力穩穩扛住,連晃動都比尋常船隻要輕。
李萬基扶著欄杆,看星火城的輪廓慢慢縮成小點,再轉頭,眼前隻剩翻湧的深藍色波濤。
老海站在舵樓裡,雙手穩穩把著舵盤,時不時抬頭看眼天上的雲,調整著航向。
水手們或守在青銅炮旁檢查炮閂,或趴在船舷邊盯著海麵,神情怡然。
大郎走到船首,望著前方卷著白沫的浪尖,聲音裡帶著點興奮:“這船夠穩!老海兄弟,咱們往怒海眼的方向走?”
老海從舵樓探出頭,手裡的銅羅盤轉了圈:“風正好往東北,順著洋流走,再有一天的時間就能到。”
說話間,“燎原號”已經徹底駛離淺灘,船頭劈開更深的浪,帶著輕微的顛簸,朝著翻湧的深海紮了進去。
一天的時間到達,其實還不算遠。
再者,過不了多久,三人組就可以選擇下線休息。
即便是下線,船依舊在開,也不會原地踏步。
老海在舵樓裡喊了聲“調整帆角,順風向東北!”
水手們立刻動起來,主帆被拽得更緊,“燎原號”船頭劈開浪尖,帶著滿船的風,朝著怒海眼的方向,穩穩紮了進去。
李萬基撩開舵樓的粗布簾,舵樓裡空間不大,老海站在舵盤後,雙手搭在冰涼的木舵上,指尖時不時輕轉半寸。
他挨著老海身邊的木凳坐下,剛要開口,老海倒先轉過頭,咧嘴笑出兩排結實的牙:“之前沒出過遠海吧?海上不比陸地舒坦,坐著還適應不?”
李萬基輕笑,對著老海伸出大拇指:“老海哥技術過硬,還真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老海目視前方,“嗨,海上飄了有些年頭,就這點本事了。”
老海目光掃過船外翻湧的浪頭,語氣裡多了幾分認真:“其實也不全是我技術好,關鍵還是這船造得紮實。你看方才過那片亂流,換以前我跑過的那些舊船,早晃得人站不穩了。”
“也就是咱們這‘燎原’號,構造先進,用料考究。不然啊,就算我把舵握得再緊,遇上風高浪急的地方,照樣得遭罪。”
李萬基順著他的話點頭,目光落在舵樓外的船身,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可不是嘛,老先生學識博古通今,世上可沒幾人能比得上,你說是吧,老海哥?”
老海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附和,顯然是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再深入談論。
李萬基卻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對了老海哥,你跟老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老海握著舵盤的手猛地頓了半秒,像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他一時語塞,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海貝串,那串磨得發亮的貝殼在指尖滑過,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嗨,都是些老黃曆了,年月太長,也記不太清了,不提也罷。”
“也是,老先生貴為魔神,壽命不知幾何,老海哥忘記也情有可原。”
老海猛地轉過頭,看著李萬基,沒帶半分敵意,隻是皺了皺眉,“副城主說話不必遮遮掩掩,我等粗人,聽不懂彎彎繞繞,你有啥想說的隻管說,免得對牛彈琴浪費氣力。”
李萬基聞言,輕輕歎了口氣,身體往木凳上靠了靠,目光飄向舵樓外翻滾的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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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海哥言重了,我並沒有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們一同出海,同舟共濟,便是背靠的戰友。”
“副城主真的這樣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隻是想跟老海哥聊聊天兒,很想知道魔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是否真如史書寫的那樣,是掀翻城池、無惡不作的凶戾之輩。”
老海笑了:“那你看我像是無惡不作的人嗎?”
李萬基聞言,立刻坐直了些,眼神裡沒半分敷衍,實實在在地搖了搖頭:“不像。”
他頓了頓,目光裡多了幾分真切的疑惑:“正因為我看到的你們,跟史書上寫的完全不一樣,我才更好奇。到底是當年的事有隱情,還是史書裡的筆墨,滿紙荒唐?”
老海“嘿”了一聲,從懷裡摸出那個油光發亮的木煙鬥,塞進嘴裡,又摸出火石“哢嗒”打著火。
火星在昏暗的舵樓裡亮了一下,他猛抽一口,濃煙裹著海腥氣吐出來,在船外浪聲的襯托裡,語氣添了幾分滄桑:
“史書這東西,浩如煙海,可寫它的都是活人,是人難免有立場。”
見李萬基聽得認真,他又補充道:“有些東西麵目全非,有些東西春秋筆法,避重就輕。如果僅憑寥寥幾字就想還原當年的真相,太難了。”
李萬基覺得老海這話說得很客觀。
可是總感覺老海答了,但是也沒答。
他本來是問魔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可是老海卻是打了一套太極,說了一些很有道理的話,但始終沒有說到痛點。
李萬基追問道:“老海哥,你能直接回答我,魔神是好是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