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那朵春櫻隻綻了一瞬,便被蒼灰色的天光重新壓回骨白色的冷寂。
“你把我從頭盯到尾呢,白長夜,作為朋友,一言不發的偷看,是不是不太好啊?”塵時雨輕聲質問道。
蒼灰色的天幕忽然壓低,像一張被揉皺後又倉促鋪開的舊羊皮紙。雪原儘頭,一道頎長的身影自裂隙中緩步而出,衣袍翻飛,雪白與墨色交織,仿佛晝夜在他身上同時墜落。
“原來你早就知道。”白長夜的聲音帶著笑,卻像冰棱撞在鐵上,清脆而冷,“你變了很多,發生了什麼?”
“我變的,隻是終於學會了不再回頭。”塵時雨抬起手,讓那朵剛被壓回雪裡的春櫻在指尖重新綻開——花蕊中的豎瞳睜開一線,像替他把蒼灰色的天幕撕開一條裂縫。
裂縫深處,鐵鏽與硝煙的風倒灌而出,吹得他掌心的漆黑棋子微微發燙,豎瞳銀線閃成一道急促的脈搏。
白長夜停在他十步之外,雪色衣角被風掀起,露出其下墨一樣的裡襯。
“不回頭?”他輕聲重複,像把這三個字在冰麵上磨了磨,“那你怎麼還留著她的眼淚?”
話音未落,塵時雨指尖的春櫻忽然碎成緋紅雪霧——霧中浮出一粒極小的晶石,正是塵雪墜淚所化。晶石表麵映出白長夜的臉,卻被一道豎瞳狀的裂痕從中劈開,像一麵鏡子被提前寫好的結局撕碎。
“留著,是為了提醒自己。”塵時雨曲指,將晶石彈向空中。晶石發出一聲極輕的“叮”,在兩人之間懸停,像一枚被時間遺忘的秒針,“提醒我該殺的,不止莫洛克一個。”
晶石懸停,雪原上的風忽然止息,隻剩那道豎瞳裂痕在晶石表麵微微搏動,像一枚被攥緊的心臟。
白長夜抬起手,指尖在晶石下方輕輕一托——“叮。”
第二聲脆響,像有人敲碎了凝固的時光。裂痕瞬間蔓延,晶石裂成兩瓣,一瓣落在他的掌心,一瓣落在塵時雨的指尖。
兩瓣晶石同時映出兩張臉:一張是白長夜,眉目如初雪,唇角卻沾著未擦乾的血;一張是塵時雨,眼底沉著永夜,眉心卻嵌著一粒新生的緋紅。
“你要殺的人,”白長夜合攏掌心,聲音輕得像在數雪,“也包括我?”
“白長夜,北辰白夜所要的結局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而這個辦法……很自私,沒錯,就是在你最初意識到北辰白夜的時候……殺了你。”
“原來如此。”白長夜低笑一聲,聲音像冰湖下裂開的紋路,“在你眼裡,我才是北辰白夜留在世間的‘錨’。”
他攤開掌心,那半瓣晶石已化作一滴緋紅的水銀,沿著掌紋緩緩爬行,像一條不肯愈合的傷口。
“殺我,就能斬斷他與現實的最後一根線。”白長夜抬眼,眸色竟與北辰白夜有七分相似,隻是更澄澈,也更孤獨,“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未必願意當他的錨。”
塵時雨沒有回答。他指尖的另一半晶石同樣化開,卻凝成一柄極細的紅線,纏繞在劍鋒之上,像替那柄透明之劍鍍上一層心跳。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塵時雨的聲音低啞,像把鏽刀終於磨出鋒口,“我隻要結果,北辰白夜死了,我就能拿到他的權能,然後……救回她。”
雪原寂靜,仿佛連呼吸都被凍成懸而未決的冰晶。白長夜垂眸,凝視掌中那滴緋紅水銀。它沿著掌紋爬行,像一條不肯愈合的傷口,又像一條不肯回頭的河。
“你要結果,”他輕聲道,“可結果未必是你想要的樣子。”
塵時雨抬劍,劍鋒纏繞紅線,像一截被拉緊的神經。劍尖指向白長夜眉心,距離三寸,風雪在此刻凝固。
“我隻要她活。”他聲音嘶啞,像從無數次輪回裡榨出的最後一滴血,“其餘代價,我付。”
“哪怕代價是我?”白長夜問。
“哪怕代價是你。”塵時雨答道。
話音未落,雪原驟然倒轉——天幕下沉,大地浮起,風雪逆卷成倒懸的漩渦。兩人腳下的雪層寸寸龜裂,露出漆黑的、流動的影子,像一條被驚醒的暗河。
“你知道,我也想擊敗北辰白夜,終結他口中的結局。”白長夜說道,“等我擊敗他,我也可以幫你。”
“可你擊敗不了他。”塵時雨截斷他的話,劍鋒的紅線驟然收緊,勒出一聲極細的顫鳴,像一根被拉至極限的弦,“你連自己都保不住。”
“哦?既然你這麼說,那你是不是篤定了,北辰白夜不會因為救他自己而來救我呢?”白長夜反問道。
“——那就要賭,”塵時雨抬眼,瞳孔裡兩條銀線交錯成一把剪開天穹的鋒刃,“賭北辰白夜到底把你當‘錨’,還是當‘自己’。”
雪原的倒懸隻維持了半息。下一瞬,天地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重新掰正,風雪恢複下墜,卻不再純白,而是一片被染透的猩紅——仿佛有人把整場暮霞擰碎,揚進夜空。
塵時雨劍尖的紅線在這一刻繃斷。斷線聲極輕,卻激起一圈漆黑漣漪,從劍鋒處蕩開,像墨汁滴進凝固的時空。漣漪所過之處,雪粒紛紛失重,懸停成一顆顆細小的鐘擺,滴答聲重疊成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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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說無益,我意已決,白長夜……你就希望,有一個能贏過完全的時間大權的人,來救你吧。”
白長夜垂眸,數著自己掌紋裡那滴緋紅的水銀——它已爬過生命線,正逼近腕骨。
“那就讓這場賭局開局吧。”白長夜輕聲道。
白長夜抬手,腕骨上那滴緋紅水銀恰好凝成一枚極小的表盤——十二刻度皆無,隻剩一根猩紅指針,指向“零”。他屈指一彈,表盤碎成十二瓣,每一瓣化作一根逆走的秒針,懸在兩人之間,滴答聲錯開半拍,像十二顆不同步的心臟。
塵時雨劍鋒微偏,紅線斷口處噴出更細的赤絲,纏住那些秒針,一瞬便將其染成鏽色。鏽跡蔓延,時間開始腐蝕——雪原上的猩紅暮霞被鏽得發褐,像一軸被火烤焦的舊畫,邊緣卷起,露出畫布後漆黑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