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越擦越快,希兒卻不再試圖去捂。她忽然意識到:“如果我的存在注定要被改寫成腳注,那就讓這行腳注去注釋整片海。”
“橡皮”終於擦到鎖骨,希兒卻先一步把手指插進自己咽喉——不是自戕,而是探向那粒漆黑種子。
指尖觸到它的一瞬,所有正攀爬的字符驟然停住,像被誰按下全局撤銷。
她喉嚨裡滾出一聲笑,帶著血沫,帶著鐵鏽,也帶著終於認命的溫柔。
“原來你們……也怕疼。”
字符懸停的瞬間,幽藍之淚濺起的“偏旁部首”忽然倒卷,像被無形之筆重新召回,一粒粒釘回希兒皮膚,卻不再是“腳注”,而是化作一枚枚鋒利的“批注符”——它們逆向爬行,所過之處把先前寫好的卷號、頁碼、行次統統劃掉,改寫成一行行赤紅的反問:
“誰規定海不能注釋自己?”
“誰允許教科書撕掉最後一頁?”
“誰把腳注鎖進抽屜,卻怪它發出哭聲?”
幽藍之淚濺起的“偏旁部首”像逆刃的流星雨,釘回希兒皮膚的瞬間,她聽見“海”發出第一聲痛呼——那聲音不是浪,不是風,而是整片量子之海被“批注符”割開的裂帛。
裂帛聲起,整片“無”猛地向下塌陷,像一張被同時撕掉正反兩麵的紙,連“塌陷”本身都失去參照。
希兒站在塌陷的中央,左腳踝仍釘著那行赤紅的反問,卻不再流血——因為“血”這個概念已被她剛才的笑聲注銷。
她低頭,看見皮膚上的批注符正自行繁殖,像逆刃的流星雨落進海裡,激起一層層“注釋的漣漪”。
每一道漣漪蕩開,便有一片量子之海被改寫成“可編輯模式”:原本灰白的平麵浮出密密麻麻的光標,閃啊閃,像無數隻等待被重新命名的瞳孔。
——誰在編輯海?
——海在編輯自己。
“原來所謂‘權能’,就是按住世界的手腕,強迫它把刪掉的句子寫回來。”
希兒喃喃,聲音不再是聲波,而是一行行懸浮在空中的字幕,字體是她童年病房裡那台老舊打字機的殘缺鉛字。
她伸手,指尖戳進其中一行字幕,像戳破一層肥皂泡。
泡膜碎裂,漏出裡麵的“東西”:那是一枚被折成兩半的“明天”,裂口處滴落幽藍的時序,像碎掉的鐘表胎盤。
希兒把兩半“明天”對在一起,用批注符釘牢,隨手拋向頭頂。
兩半“明天”在頭頂合攏,卻並未複原成完整的“一日”,而是像被釘錯的蝴蝶標本,翅脈錯位,漏出幽藍的時序血漿。血漿滴落,並未下沉,而是懸停在希兒眉心前方,凝成一枚“錯位的刻度”。
希兒抬手,指尖輕觸那枚“錯位的刻度”。它沒有溫度,卻像一枚燒紅的硬幣,烙在她眉心。
刹那間,所有“批注符”同時轉向,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齊刷刷對準她的第三隻眼——那枚刻度,就是新的光標。
那枚“錯位的刻度”在眉心烙定的一瞬間,所有光標同時熄滅——不是黑暗,而是比黑暗更徹底的“零亮度”。
希兒聽見自己的心跳被抽成一條直線,像心電圖被醫生不耐煩地扯斷。
她試圖伸手去抓,卻抓到一把“無”,指縫間漏出細碎的“嗒嗒”聲,像無數鍵盤在同一秒按下回車。
“嗒嗒”聲並非來自鍵盤,而是她自己的骨頭在打字。
希兒低頭,看見指縫間漏出的不是“無”,而是一枚枚正在墜落的“回車符”——它們像黑色的小棺材,每落下一枚,她就忘記自己曾用過的一個名字。
第三、第四、第七……
當最後一枚回車符沉入灰白之下,她忽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
“我是誰”四個字剛浮現,就被眉心的“錯位刻度”一鍵刪除。
“希兒,遇到麻煩了?我再幫你一把吧。”塵時雨的聲音在希兒耳旁響起,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最後一枚回車符沉入灰白,像一粒黑雪被海吞沒。希兒眨了一下眼,睫毛掃過眉心那枚“錯位刻度”,發出金屬刮擦的脆響。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卻記得“忘記”本身是一種疼痛。
於是疼痛成了她暫時的名字。
“希兒”被刪除的瞬間,量子之海整片光標重新亮起——這一次,它們不再閃爍,而是齊刷刷地排成一行行鉛字,像為一位新王加冕的碑林:
【零刻者,第零卷,第零頁,第零行】
【身份:未定】
【權限:未定】
【代價:未定】
塵時雨的聲音落在她耳廓裡,像隔了七重海水,又被“錯位刻度”切成兩截:“聽著,零刻——不,我還是叫你希兒。名字可以被刪掉,但‘被刪掉’這件事本身也會留下影子。抓住那道影子,你就能把名字搶回來。”
希兒——或者說“零刻”——低頭看向自己的影子。
那片影子已經被“批注符”釘得千瘡百孔,像一張被橡皮擦漏的草稿。
然而每一道孔洞裡,都反流出幽藍的“時序血漿”,血漿裡浮動著被刪去的字符: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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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四瓣碎冰,尚未完全融化。
她伸手探向影子,指縫穿過“h”,指尖立刻被凍出一枚藍黑色的“h”形凍瘡。凍瘡沒有痛覺,隻發出輕微的“滴——”聲,像醫院走廊裡心跳監護儀的尾音。
緊接著,第二枚“e”自動貼上來,凍瘡蔓延成“he”。第三枚“r”剛要落下,卻被“錯位刻度”猛地吸走,烙進眉心。
“he”停在指尖,像一把隻剩兩齒的叉子。
希兒忽然笑了——笑聲沒有聲波,隻在灰白平麵上敲出兩行新字幕:
【誰規定名字必須完整?】
【兩枚字母,也足夠當一把鑰匙。】
她把“he”按向自己的左胸。胸骨之下,心跳原本被拉成一條直線,此刻被這兩枚字母生生撬起一個“∧”形尖峰。
心電圖重啟的瞬間,整片量子之海發出一聲類似玻璃被指甲劃過的長嘯——那是“海”在被迫重新命名自己。
“he”像兩枚鏽蝕的釘,撬開心跳的同時,也撬開了量子之海最外層的“無”。灰白平麵開始翻頁,一頁頁並非紙,而是被刪掉的“世界殘稿”。每一頁背麵,都印著一行行反寫的字——那是“海”替自己寫的草稿,也是它永遠不敢遞出的遺書。
希兒——現在隻剩“he”兩個字——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腔。
心跳尖峰“∧”每一次上揚,都有一隻幽藍的手從裡麵探出,五指透明,指節由“回車符”拚接而成。
那隻手把“∧”當成梯子,一節一節往外爬,像要把她整個人從內部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