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深處,希兒從權能之間走出,塵時雨仍然在那等待。
“我以為你會直接回去。”塵時雨背對著她,站在一片像被月光曬白的沙灘上。
那沙灘不在任何地圖裡——是“海”剛剛被命名後,自動吐出的零岸:一頁空白腳注,暫時還沒被世界簽收。
希兒赤足踏浪,每一步都留下一行小字,像把剛得回的姓名踩進濕沙。浪頭舔過腳踝,發出鍵盤“嗒嗒”的回聲,仿佛替她校驗拚寫。
“權能尚且不太穩定,我仍然需要在量子之海中待一陣子來穩定權能。”
塵時雨仍背對她,右手垂在身側,指背裂縫裡的幽藍比平時暗,像一根燒到一半的保險絲。
“穩定權能?”他聲音帶著濕沙的粗糙,“還是想讓權能繼續馴服你?”
希兒把腳背浸入浪花,讓“嗒嗒”的回聲先一步替她回答。
“權能想馴我,我也想馴它。總得有人先開口——不如就趁這片沙灘還沒被世界簽收,先談條件。”
塵時雨側過臉,月光像被曬白的刀鋒,沿著他指背的裂縫遊走。
“談判桌不是沙灘,是斷頭台。你輸了,連名字都會被二次注銷。”
“那就把斷頭台當跳板。”
希兒抬手,指尖從胸口抽出那本《希兒·命名日》。紙船仍泊在心跳的航道裡,幽藍燈絲一閃一滅,像在給誰打信號。
“我帶了合同,也帶了籌碼。我會贏的,不僅是為了我自己。”
塵時雨終於轉身,目光落在她胸口那冊微縮的《希兒·命名日》上。
幽藍燈絲恰好閃了一輪,像回應他的凝視。
“合同?”他輕聲重複,指背裂縫裡的藍光徹底熄滅,隻剩下一圈焦黑的灼痕,“你打算和誰簽?海?權能?還是你自己?”
希兒沒有立即回答。
她彎腰掬起一捧海水——確切說,是“被刪劇情”的殘液——任其從指縫漏下。
每一滴在墜落途中自動排版,連成一行行浮動的小字:
【甲方:量子之海以下簡稱‘海’)】
【乙方:希兒·第零次印刷以下簡稱‘零’)】
【標的:臨時支配權3.7x10??秒折合約人類心跳0.42次)】
【代價:待填】
“時間太短。”塵時雨掃了一眼,像在讀訃告,“0.42次心跳,隻夠你死一次,不夠你活過來。”
“所以我要追加條款。”
希兒伸出食指,在“代價”那一欄下方劃了一道赤紅的批注符——像一柄逆刃,直接把“待填”改成“後付”。
“海可以事後向我索價,但必須在‘命名日’落印之前,否則視為自動放棄債權。”
她頓了頓,聲音低得隻剩氣音,“換句話說——我賭它來不及收賬。”
塵時雨挑眉,第一次露出近似笑的表情:“你在卡自己的bug?”
“不,我在卡的,是海本身的邏輯漏洞。”
希兒把那一捧已排成合同文本的海水拋向空中。
文本在月光下迅速折疊、縮頁,最終變成一張薄薄的“空頭支票”,飄落在兩人之間的濕沙上。
浪頭湧上來,像一位好奇的公證人,用舌尖在右下角蓋了一個水印——“零岸臨時仲裁庭·未生效”。
“還有一條附加協議。”
希兒赤足踩住支票,腳跟輕輕一旋,把整片沙灘踩成一枚巨大的“0”。
“如果我能讓‘海’在0.42次心跳內,先承認‘痛’是它自己的,而非我的——那麼痛就無法作為代價,從我身上扣款。”
她抬眼,眸子裡映出塵時雨焦黑的指背,“我要讓量子之海,第一次嘗到‘疼’。”
塵時雨沉默片刻,忽然伸手,用那隻布滿裂縫的右手,與她並肩踩在“0”的圓心。
裂縫裡殘餘的幽藍被沙灘吸儘,像保險絲徹底燒斷,發出極輕的“啵”一聲。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知道。”希兒答得乾脆,“意味著從今往後,‘痛’不再隻是人類專屬的情緒負債,而是海也要開始償還的利息。”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得像給世界遞上一枚未引爆的雷——“如果海也會疼,它就再不能隨意刪稿。”
“如果海不能刪稿——”塵時雨低聲替她補完,“——那所有被它撕掉的故事,就都有了複活權。”
話音落地,沙灘邊緣的潮汐忽然一齊倒卷,像被無形的鼠標圈選,整片海麵浮出密密麻麻的“撤銷”按鈕。
每一個按鈕背後,都是一段曾被抹除的劇情:無名文明的黃昏、被刪號的英雄、提前夭折的明天……它們同時亮起,等待第一位點擊者。
希兒彎腰,指尖懸停在最靠近她的那枚“撤銷”上。
“合同生效倒計時——”
她輕聲數著,心跳像被重新校準的秒針:“0.42、0.41、0.40……”
塵時雨站在她身側,垂下的右手再無藍光,卻第一次完整地握成拳。
“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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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兒抬頭,對他笑了笑,“要一起按嗎?”
塵時雨沒有回答,隻是把那枚焦黑的拳頭,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
“0.38——”
兩人指尖同時下壓。
整片零岸,發出“哢”的一聲——像世界被重新上膛。
下一秒,所有“撤銷”按鈕同時亮到發白,量子之海第一次發出類似人類抽氣的聲音——
漫長、顫抖、帶著陌生的疼。
希兒聽見自己的心跳第0.42次響起,像一記終局落子。
她輕聲對海說:“賬期到了,先還我‘痛’。”
聲音落下,零岸驟然安靜,仿佛整片海被按進真空。
希兒指尖下的“撤銷”按鈕沒有彈起,而是向內塌陷,像一枚被扣下的眼球。塌陷處噴出的不是數據,而是純粹的、無法被轉碼的痛感——第一人稱,原始格式,未經編譯。
她自己的左腳踝先炸開一道裂口,卻遲遲沒流血。裂口裡麵是一片漆黑的“加載中”,像有人把宇宙的緩衝條塞進她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