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無法思慮桶的大小之疑了，光是既要桶又要油還不能給旁人發覺都相當地不容易。
或許唯一的法子就是購兩隻桶了，一隻壇子坐進一隻桶裡，他兩手捧著，隻要保持平衡就可順利偷帶回宮，也不必考慮直接抱圓溜的壇子有手滑打碎的風險，若有人瞧見也定會當作自己是購桶做他用的。
最大的痛點就是沉重無比，他按心中所想，卑微地向酒鋪、糧油鋪購置完了一應物資後捧在手中幾乎要沉得墜跌下去。他咬著牙往紫禁城疾步而行，腦門上布滿了淋漓的汗水。
連神武門前的幾個侍衛都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他顧不上侍衛總使自己發怵，又累得無話可說，朝他們勉強一笑，權當打了招呼。
“進忠公公，您這是外出置辦器物麼？怎麼不喊個徒弟跟著出點兒力？”
眾侍衛沒什麼惡意，但他心裡懶得理睬，可轉念一想還得將自己欲請太監們飲酒的事坐實，便有氣無力地笑著道：“咱家沒徒弟，無債一身輕，樂得自在。桶是買去浣洗衣裳用的，桶裡倆酒壇裝的是買回去請同僚們吃的滄酒。”
侍衛們沒再詢問，他擺著一副笑麵直到遠離了他們才漸漸斂起，在離他坦不遠處時也有其他太監看見了問他，反正他一律作此答複。
此時已近午後了，他去膳房取了飯菜吃完，便順勢說明情況借了好些杯子回去，預備著夜裡倒好酒送至一眾養心殿同僚的他坦。
孫財那兒也得送點酒，畢竟是他的“密友”，他忽然間想起若是他們一夥人議論開了傳去孫財耳中就尷尬了。
桌上擱置著那一壇酒與一壇油，他定了定神，目光還是凝滯在了油壇上。
他將壇蓋打開，見得暗黃的油液靜澄，稍一碰壇身，其間徐緩地漾起微末的波瀾。自中心而起，圈圈漣漪拂至外圍的每一處邊角。
公主想燒孫財的意念追咬著他不放，他無法思考任何事物，一閉目就是設想出的各種情形。他甚至無端生怕她會被驚醒的孫財扣住，或被灼燒，或被其魚死網破般地毆打。
隻要他捅死孫財便一了百了了，公主就不必冒險縱火，也不會有後續任何的牽扯，但孫財一旦出事他必有公主認知裡最大的嫌疑。他內心糾葛得幾近鬱結，橫豎都走不通，他苦悶地伏在了桌上。
昨夜未能夢到那座紫禁城已使她相當犯愁，今日用完午膳，嬿婉突發奇想躺去床榻上和衣而臥打盹，自然也未能如願。
進忠隨時會把菜油給她送來，瀾翠那一頭也無法再忍了，可她總覺得勢必要再作一次弊心裡頭才能有底。最理想的是直接闖去那裡的壽康宮一試，但就在啟祥宮操作也未嘗不可，可天不儘如人意，她就是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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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五公主來瞧您了。”她起身未有多久，春嬋就從門外走進來微笑著道。
“快準備些零嘴和杏仁茶，茶不要太涼的。”嬿婉向她吩咐完就快步出了臥房，正遙遙迎上承敏的笑顏。
二人相對坐於軟榻上，嬿婉接下春嬋遞來的一盤點心和兩盞溫熱杏仁茶，推了一碗給五姐，輕聲問道：“姐姐，你身子好些了嗎？”
“好了不少了，也許是太醫調理得當吧。”待她說完，嬿婉見她舉盞舀了幾勺啜飲，並未蹙眉或是掩腹，這才放心。
“額娘日日嘮叨不止，所以我才趕來妹妹這兒躲一躲，沒有叨擾到妹妹吧？”
“說的什麼話，我可喜歡和姐姐嘮嗑了，何來叨擾。”嬿婉笑吟吟的，心裡卻一咯噔，想著是不是五姐去其他姐姐處連說話都格外小心翼翼。
“沒有就好，”五姐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閃了一瞬，又正視著她壓低聲音道：“你額娘在不在？可彆給她聽到我倆閨中密語。”
額娘在不在臥房她還真不確定，但就算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原想實話實說，但見五姐的遲疑，她當即走去額娘的臥房推門一瞄，確認了其不在，這才走回來告知五姐：“放心，我額娘定是出去了。”
“我要和妹妹吐苦水了，我額娘真的太愛操心了。”敢情五姐是想向自己抱怨錢常在，怪不得她出於謹慎的緣故不希望自己額娘在場，嬿婉如此想著，掩口笑了一瞬。
“無事，姐姐快說吧，你額娘是如何愛操心的？”她撚了一塊綠豆糕吃起來，滿目粲然，頗含期待地望著五姐。
“她這幾日連連叮囑我出降去了夫家後的事宜，大到侍奉公婆、小到與額駙相處都論了個遍，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要你克己守禮？”嬿婉雖不完全清楚錢常在在這一方麵的思想，但大體還是能猜到方向。
“算是吧，女子就隻能這樣了。”
她想到四姐被額駙冷漠對待而全無反抗之意，不由得一攥袖口，又裝作不經意地勸諫五姐：“這還得依據實際情況來，姐姐未來的夫家若是通情達理，你額娘的話還可一聽。可若是不巧，偏生遇到了給你氣受的人家，或是額駙對你不上心，你就彆守著這般虛禮了。隻顧好自己，過得儘量愜意就成，反正你是公主，最差他們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是，確實應該這樣，”五姐應和了自己，卻又話鋒一轉：“我額娘倒也沒有訓教得太狠，隻是我不大想聽罷了。”
“那她具體說了什麼？”嬿婉猜出她大抵就是想向自己傾訴的，至少也會訴出隻言片語，所以遂了她的意問起。
“譬如說她讓我改一改木訥，在公婆麵前心靈嘴甜些。對額駙要在進門的頭兩日就給他留下賢惠體貼的好印象，千萬不能一開始就隨意挑揀吃穿用度。”
“姐姐，我想著你也不會一進門就挑三揀四吧，這不符常理，”嬿婉先與她打起了趣，預備先從最小的切入點起始，而後再慢慢寬慰她，故笑著又道：“而且你額娘不也隻是說‘一開始’？實在不成，你過些時日再原形畢露地挑上唄。”
“不，她不是這個意思，她是想讓我今後若吃不慣府裡的飯菜就自己學著做些，就算無需供奉公婆，也可呈給額駙，是為閨房樂趣。”
原是自己想淺了，嬿婉一愣，還是笑著道：“那也還好，你若不願做，就稍微做些不可入口的，添一泊醬油多攪和攪和，叫額駙齁嗓子食不下咽就成了。”
“我才不做，府裡總有下人掌廚的，用不著我摻和。”五姐這一把倒是爽氣。
她額娘沒有可勁兒勸她孝順，看她的樣子應該也不會以公婆為敬奉對象，嬿婉思忖著開口：“至於賢惠體貼，其實我覺著要不得。姐姐一開始佯裝如此，事後卻沒能時時保持，這在額駙眼裡反倒成了兩麵派，還不如一開始就隨性些了。”
“其實我也有這種想法，但是總有些猶豫額娘的話同樣不算錯。平心靜氣而論，我對待他人也重視第一印象，而且這又與日常交際不同，實在相處不來可及時退避推辭。額駙是要與我過一輩子的人，我要是一開始就讓他有些隱約的不喜，往後的路隻會越來越難走。”
“姐姐，我可能還是得固執己見了。初見的印象固然重要，可不完全與對方的喜好相符其實是不打緊的。他與你日日相處總會發現你獨特的亮點，或是心思細膩，或是情感充沛，他喜歡上最真實的你遠比喜歡你展現出的空殼好。”
自己竟意外地有相當足的經驗，嬿婉剛說罷就訕笑了一息，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先前的容狀，將點心盤輕輕推向五姐示意她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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