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皇考常在的棺槨奉入黃陵,紫禁城內的肅穆之色也漸漸褪去,禦花園裡又有了女子的歡笑嬉鬨聲。
“公主,您不是說不抄了麼?怎麼……”秋千架不遠處,春嬋低聲問嬿婉。
“噓,”似有宮人從另一頭的花徑中穿行,嬿婉謹慎地示意她噤聲,待人跡消失,才道出:“這可不是抄,我是在磨洋工呢,待上半刻我就一筆一劃磨出一兩個字來,好叫墨痕看著新嶄,免得被皇阿瑪看出我是拿舊稿糊弄他。”
“可皇上若是不來,公主您這般刻意上趕著候………”
“春嬋,我這哪叫候著皇阿瑪,分明是在禦花園消磨時光順帶與各路神仙攀談嘛,皇阿瑪上趕著來我有什麼法子。”嬿婉嫌順著筆畫抄這歪書沒得趣致,乾脆倒著筆畫寫。她書法不說極佳至少也論得上個上乘,倒筆倒得輕而易舉。
春嬋見她如此,調侃她:“公主跟作畫兒似的,何不用左手書寫試試?”
“鬼靈精的,我這就試。”嬿婉執起筆來虛空朝向春嬋的額頭一點,果真換了左手。
公主抄女則抄出這些個翻新的花樣,春嬋一點也不覺她態度不端恭,倒是佩服公主慣會苦中作樂,心態總是一等一的。
昨日進忠就已抽空去禦花園探過,隻一眼便將公主的倩影盛入眸中。他旋即向養心殿的方向奔走,不留一絲被她察覺的可能。
將萬歲爺引來已迫在眉睫,否則公主日日耗著,平白勞苦,又添宮妃公主的猜忌。
可他總不能如前世李玉一般言行無狀,道出諸如“趕緊喝了”之類的犯上之言。況且萬一他懇請皇上去禦花園一回卻不得皇上應允,他就不得不待他日再請一回。兩番進言,便與李玉一般的強硬無甚區彆了,活脫脫的牛不吃水強按頭。再在禦花園碰上承炩,皇上一旦疑心起來,他怎麼都洗不脫勾結的嫌疑。
入夜他下值換了喜祿值更,他在連排的他坦間踱步散心,忽的一陣嗚咽傳入耳中。
他循聲去尋人,原是一個身量矮小的太監正蹲於牆角掩麵而泣。
“進忠公公,奴才驚擾您了。”聽得他的腳步聲,那小太監抬起頭來,又唬得閉上了哭得通紅的眼,向他跪下賠不是。
“什麼事哭成這樣?”進忠認出他是先前公主問詢的那個小太監,他不假思索便問。
“奴才的同鄉遞話兒來說奴才的娘病重,娘一人千辛萬苦把奴才和姐姐拉扯到大,奴才實在放心不下她,隻想請兩日假歸家探望侍疾。可奴才的師父不允,奴才去求保春公公,保春公公說他儘力勸一勸奴才的師父,奴才擔心事情不成,才忍不住哭泣。”
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遇上這般大事像丟了魂似的沒了主意,隻一個勁兒地哭了。進忠想勸他一條路子不成便設法去求彆人,總好過哭哭啼啼叫人看見了非但落不了好還得白得一頓訓斥。
可這孩子年歲小,怕是沒存下幾個子兒,托人托不成,師父似乎又是個不好相與的,走投無路也是情理之中。
“眼淚頂不了事,在宮裡頭還是少哭為妙,當心被瞧見了挨板子。”進忠歎了口氣,將他拉起來。
他哽咽著點頭,幾滴眼淚淌到了臉下,他自己伸手抹去了,複又一條淚珠子滾至他的嘴唇上,他抿住唇抽噎,來不及再抹,淚被他咽進了口裡。
該是鹹得發苦,如同宮中為奴為婢的日子一般。他們太監從進宮那一刻起身子便不是自己的了,連帶著淚、笑也都不該屬於自己。
這孩子把一顆心捧給了他的娘,而自己也沒將真心進奉給皇上半分,進忠以為自己是麵熱心冷的,但看到這孩子撲簌簌的眼淚,他真生了一二分同情。
進忠已離了小太監好幾步,又停下了步子回頭去看他。
心生一計,卻是險計。把小太監哄去禦花園讓皇上瞧見也確切知曉是他的手筆,坐實了他行事的動機隻是為了幫小太監求假侍母,便可讓承炩之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成為皇上心裡認可的一個巧合。
以往他隻是個帶班,和小太監們沒大沒小稀裡糊塗地混在一處能彰顯他的平易近人,可現今他是副總管了,架子和腔調總要擺些起來,免得真被人看扁了。
“好小子,你孝心可嘉,咱家倒有些想助你了。”那孩子聽進忠此言,喜得滾滿淚的麵孔掙出了笑:“進忠公公,您肯幫奴才,您就是最慈悲心腸的菩薩。”
“彆介彆介,咱家也是看你可憐,叫咱家想起了自己的娘,”進忠握著他一隻手,拍他的手背,“可有一樣,咱家要先問好了你,免得事後怨咱家,咱家得了個兩頭不討好。”
“進忠公公,您儘管說,有什麼奴才能做的……”
進忠一笑,手一擺示意他噤聲:“你領會錯咱家的意思了,咱家並不要你做什麼,隻想問一聲你是否誠心實意要回去侍疾,哪怕得罪你師父也不怨咱家?你誠心,咱家才敢幫,否則咱家豈不是白惹一身腥麼?”
他要把小太監這一頭擺平,就得拉高自己的姿態,由實際上的自己求他配合調轉成他求自己幫忙,讓這小太監有一種自己雖是發了大善心但又怕被坑害,所以是可幫可不幫他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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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奴才是誠心的,師父對奴才非打即罵,即便是不經這一茬,奴才一年到頭也沒幾天好日子過,根本就不差這一事得罪師父。”
“那便好,你依著咱家說的去做,若有旁人問起,你一概裝傻充愣莫說是咱家出的主意,若萬歲爺問起,你再實話實說,”進忠說到此句,小太監慌亂地望他,他一咂嘴,嗔怒道:“咱家又不是讓你去做傷天害理之事,隻是教你越過師父直接麵見萬歲爺。你隻需明日申時過半抽空跑去禦花園,尋秋千架周圍的僻靜地兒低聲抽泣便好,咱家自有法子請萬歲爺來。待他問起,你就認錯,再說你娘病篤而你無法侍奉在側儘孝,旁的不用多描。”
進忠估了公主最有可能現身的時辰,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將皇上哄進禦花園。
“萬歲爺該不會把奴才斬了吧?”他驚魂未定地悲戚道。
“萬歲爺重孝道,斬一孝子也於禮不合。可事情結果如何可都看你自個兒表現,哭訴越真,赦你探親的幾率越大。”
見他情容動搖,進忠接著遊說:“咱家隻是提個法子,你不允便罷了,或者你再去求一求總管,全壽公公比咱家更為神通廣大。”
“奴才答應,事成之後該怎麼謝您?”他跪下道謝,又被進忠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