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
進忠一下值就快步往他坦趕,將那一摞紙包儘可能往衣兜和袖子裡塞,又順手揣上兩根係繩,雙手互按著兩隻袖子,蜷著胳膊抄了小路埋頭往壽康宮飛奔。
瀾翠緊著分秒,一到點就哀哀地叫著抱怨吃壞了肚子,在被她主子一通挖苦後,好歹還是被允許到外頭出恭去了。
就在瀾翠剛剛緣著壽康宮的宮牆往後繞時,嬿婉捧著一兜糯米圓子攜春嬋趕至了壽康宮門口。隻相差毫厘的時刻,她們偏偏未能碰上麵。
一則永壽宮沒有足夠的碗,二則嬿婉摸不清壽康宮嬪妃的數目,她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了沿用一開始的策略,就將未煮熟的圓子帶來,讓太妃們自行分取。
嬿婉不認識任何一位太妃,但她勝在嘴甜,見了一衣著較為氣派的老主子就嬌憨地笑著道:“老祖宗,我是永壽宮的十公主承炩,這兩日我搓了些糯米圓子,想著送來壽康宮奉給娘娘們品嘗一番。”
她雙手將圓子捧上,又道:“我頭一回搓圓子,手藝不佳,還望娘娘們勿要見笑。我又思慮到年長者食用糯米粉製品不宜過多,否則或有不好消食的風險,因此未將圓子煮熟,隻待娘娘們想吃時意欲吃多少就煮多少,還得煩請壽康宮的小廚房代勞烹飪了。”
此時已陸續走來了幾位老主子,她們聞言向嬿婉表了感謝,接下圓子時也歡歡喜喜的。嬿婉料想果真順利,立即出言:“我頭一次來壽康宮,此前還未向各位娘娘請安問好過,想來甚是慚愧。不知今日可否容許我一一拜見娘娘們,全一全孝心?”
為首的太妃剛想道出今日時辰不早了,但望著嬿婉祈盼不已的眼神,又覺就此推了會叫她尷尬,便溫聲道:“好孩子,你隨我來吧。”
嬿婉隨在她身後,也不忘用指頭一戳春嬋的胳膊,極輕聲地道:“快留心著。”
春嬋心領神會地與她相視一笑,又連連點頭。嬿婉去拜見,她便儘最大努力四處張望,偶有一二宮女發覺春嬋行跡詭異,嬿婉就上前去假意訓斥,隻言她沒見過世麵,見了哪個擺件花樽就吸住了目光,舍不得走了。
進忠衝到壽康宮後頭時,瀾翠已在等他了,他上氣不接下氣,直向瀾翠招手,示意她隨自己往林子裡躲。
畢竟是夜裡,瀾翠有些緊張,躊躇著不敢行。進忠實在懼怕被人瞧見節外生枝,便又走過來,小聲對她道:“我替你找了裝病用的藥,你拿回去吃著,過段時候你就能以病為由逃出壽康宮了。”
進忠的神色不像在誆她,瀾翠雖還有疑慮但還是先跟著他去了隱蔽處。
“進忠公公,您為何一再幫奴婢?”她局促地問起,而進忠已然在將藏於身上的紙包往外卸了。
“因為我見不得有宮女泡在苦缸子裡,我不知倒也罷了,親眼見著了總得管一管,否則良心難安。”進忠如今已極擅扮良善人,他雖尋思著若不是怕公主有朝一日想起瀾翠又打算用她,他何苦為此折騰,但麵上還是保持著波瀾不驚的慈悲模樣。
手腕和胳膊上的傷處還在隱隱作痛,瀾翠徹底信了,不論這法子有用無用,但他一個禦前的大太監平白無故願意替自己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奴婢費心勞神,她怎可能不感激。她當即跪下道:“進忠公公,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遠銘記在心,若有什麼奴婢能幫上忙的事,公公儘管開口。”
“我一心侍主,沒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你如今的主子不乾人事你沒辦法效忠,你要是想報答我,那就格外用心當差、忠心侍奉好未來的新主子吧,也算是向我學到了點東西。”要是公主想不起瀾翠,他就一直將她圈在四執庫裡,麻煩伊姑姑稍稍照拂一二,直到她年滿出宮就是了,她必不會有下一任的主子。進忠盤算著自己既出了這份力,總也不能讓她忠心於公主以外的人,這可不就替他人做了嫁衣。
“還是不見瀾翠嗎?”嬿婉趁著領路那太妃與人說話的工夫,悄聲問春嬋,春嬋茫然地搖頭,低語道:“奇怪了,真就完全沒見著。”
不久她們就見著了頭一位瘋婦,領路的太妃向嬿婉使了眼色,暗示她彆去出聲請安找不自在。嬿婉的心思本就不在此,見了瘋婦也有些怕,便機敏地四處掃一眼,不見有年輕宮女就匆匆往前行了。
“公公,這藥…您是想讓奴婢怎麼做?”瀾翠望著進忠捧在手的那一個個紙包,既然對他放下戒備,逃離魔窟的心思也就更甚了。
“這是乾魚腥草,治肺疾的。你拿去悄悄吃著,乾嚼咽不下去嗓子難受正好能裝作咳嗽,你就這麼時輕時重地咳著,旁人問起你就說是風寒,實在盤問得急了你再說你正吃魚腥草治著呢,想來是快好了。至多待上二三個月你咳得彆間斷,能被其他宮女或主子扭送去治病最好,若沒人肯搭理,我就親自來帶你走。內務府將你安置在哪間下房裡治咳疾你就先靜養著,養好了直接去四執庫當差。”
瀾翠聽了進忠所言,像撈著了救命稻草一般點頭。進忠想叫她把藥藏進袖子裡,卻又有些擔心被她當作自己有什麼邪心思想看她挽袖露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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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思量下方不方便帶回去,若是沒把握,就尋一處牆角或是石縫暫存些時日吧。”進忠垂眼往角落搜尋好去處。
“奴婢有把握藏好的,必不會輕易叫人發覺,”瀾翠急切地出言,她從進忠手上接過藥包,往自己的衣袖裡塞,又道:“公公儘管放心,奴婢不會透出您半句。”
夜色已深,黑壓壓的天幕下滿目皆是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晰,瀾翠在忙亂之下將藥包碰掉了兩三個,進忠雖心中埋怨,但也默不作聲地蹲身去地上摸索了兩遍,撿著了兩個可瀾翠斷然稱還有第三個。
眼見瀾翠也要蹲下去尋,進忠恐她越忙越易出錯,連忙止了她的動作,自己繼續觸著地麵細細地摸。
“你彆在本宮身邊礙手礙腳了,在廊上候著吧。”有些正談笑的太妃會留嬿婉說幾句話,此時嬿婉似乎聽得外頭有宮女的說話聲,再一瞥眼,見得春嬋都快將脖頸伸得跟一隻鵠那般長了。
她既怕春嬋被哪位老主子見了訓斥行為鬼祟,又想著不如放她去彆處轉悠一圈瞅瞅,所以連忙作出嚴肅的模樣,趕在屋內的宮女盯上她之前將她責出去。
春嬋向她一擠眼,她雖覺著好笑,但又沒法笑,又想起自己還有艱巨任務在身,便更笑不出來了。
春嬋豁出了臉麵,稍微立了一會兒就開始四處奔走著尋瀾翠。但相當不巧的是,她迎麵遇上並搭話的三四個宮女都對瀾翠的名字較為陌生,偶爾一個聽說過此名的宮女也不知瀾翠身在何處。
嬿婉出來了,一見春嬋的麵色就知她一籌莫展。她也不好表示什麼,隻得循規蹈矩地再進下一臥房給老主子請安。
這一頭嬿婉和春嬋費儘心機也找不著瀾翠,那一頭進忠倒是尋著遺落的藥包了,他幾乎是匍匐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道乾涸的溝裡將那藥包揪回來塞給瀾翠,瀾翠又是致歉又是致謝,進忠沒精力與她費口舌,隻言:“你自個兒上點心,落在外頭無人替你撿也就罷了,可彆隨意給旁人撿去了。這藥是你借著省親探視的時機問你親眷要來的,可記住了麼?”
“記住了,進忠公公您真是天大的大好人。”瀾翠說不出什麼精妙的詞藻,但實是誠懇非常。
進忠驀然想到了自己前世死後宮中人人稱快的場麵,他飄在藏書閣裡都能聽得灑掃的小太監說出個隻言片語,可見他有多不得人心了。
現如今乍一看好似逆風翻盤,但也隻有他自己清楚自己骨子裡就改不了老調,裝得再像模像樣,也是戲台上的官——當不長久。
“不敢當。”他爽直地一擺手,心想要不是必得為公主未雨綢繆的緣故,她瀾翠與自己有何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