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在原地望著對自己再度笑得儘態極妍的公主,莫名地發覺她與前世相比多了許多諸如轉睛、抿唇、撚指等微小而鮮活的反應,尤其是當她在麵對自己時總如此。
“進忠,這半個夜晚彈指間就過去了,快得像做了場愉悅的夢一般,”她輕歎了一聲,旋即又展露笑顏:“夢醒了,你便又要回到皇阿瑪身邊,彎下脊梁扮好俯首帖耳的諂媚內侍。”
“身為禦前當差的太監,這都是奴才的本分,”他本想再接一句“算不得扮演”,但轉念一想還是不要忤逆了公主的意思,且自己確實人前人後兩副麵孔,便改口道:“承炩,您回房歇息吧,短時間內切勿再出來,免得碰見萬歲爺,奴才要去主子的房門口候著了。”
他望著公主頷首,又望著她躡手躡腳地走回了臥房,雖心下還有些惘然,但還是不緊不慢地移步到他該立的位置,一直待到皇上傳喚。
慈文在替皇上結發辮,見他進門毫無反應。他也就依慣例行個禮,不瞥眼看慈文,隻按部就班地侍奉完皇上更衣洗漱,再領了旨去請轎輦,伺候其回養心殿。
一直到日上三竿,嬿婉才裝作惺忪著眼兒起床的模樣,推門出去,見額娘和春嬋已至景仁宮請安歸來了。
不明所以的春嬋去打理起了內務,慈文坐到軟榻上,招手示意嬿婉坐至自己身邊。
“額娘,要與皇阿瑪周旋這麼久,辛苦您了。”額娘自昨日皇阿瑪來訪起就疲於應付,今日果不出其然麵色憔悴,即便是終於脫去了柔情蜜意的假麵,但也勞神費心得極為過度。嬿婉自知這全是因春嬋一事而起的,不免又生內疚。
“無礙,我隻是一時不太適應與皇上交談,以後就好了。”額娘說了寬心的話,但嬿婉總覺得她在盯著自己的雙眼看。
兩對一式一樣的黑眼圈兒,慈文心中警鈴大作,又總覺得他們二人也不至於到了夜半幽會的程度。
“額娘,您看什麼這麼專注?”嬿婉好奇地一問。
“沒什麼,瞧見了兩隻烏眼雞。”慈文心平氣和地悄然試探。
嬿婉壓根兒沒聽出“兩隻”的意味,隻當作額娘說自己熬得眼圈都青了,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按著方才躺在床榻上思量的答複回道:“哎,我想事兒想了一夜,沒怎麼睡著。”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慈文暗想著,問她:“是什麼事?”
“還不是那瀾翠的事,我總得想法子儘快救她呢。”倒也不算撒謊,這確實是嬿婉心頭壓著的一塊巨石。
慈文被她蒙騙過去了,不再把她失眠的因由往進忠身上聯想,當即道出自己的見解:“額娘這兩日來回思量,想著既然現今調出瀾翠很難,不如設法讓內務府重視皇考餘常在的病情,哪怕多撥兩個宮女看顧她也成。日後餘常在好些了,又見瀾翠伺候得不如旁人好,自然有放她走的可能。再不濟把餘常在醫好了瀾翠不被日日打著,總也留出了咱們再想辦法轉圜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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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至少也是打算在餘常在身上動腦筋,而不是進忠所想那般繞過主子直截了當地把受難宮女救出。嬿婉心下盤算著,想起進忠頂真的模樣,免不了還是猶豫。
但她又想到,進忠的法子是拉拔宮女當嬪妃,這顯然與她所求相悖,這樁事上她不能信他了。
“可是內務府或太醫院要想重視早就重視過了,咱們又有什麼理由去求著他們救治餘常在?”
“未必非得來治她的瘋病,她若發了高熱或得了其他惡疾,總得有人管一管吧?到時你讓春嬋去攛掇瀾翠悄悄給她夜裡開個窗嗆嗆風,或是捉幾個蟲放她被褥裡咬她,再一口咬定她夜裡夢魘發作得厲害,跑去太醫院跪一晚上求太醫救她。就算是人道主義,內務府也得派人來把事擺平,對瀾翠來說最差也差不過現狀。”
“額娘,您如今怎麼這麼狡猾了?”嬿婉一聽便笑個不停,但也著實佩服額娘打的歪主意。
“對方都不講理,那咱們還講什麼理呢?索性鬨騰一番,也算是沒辦法的辦法了。”慈文向她一挑眉,語氣多少有些無奈。
用完午膳,嬿婉已將救瀾翠的思路梳理清晰,見春嬋閒在一處打盹,她連忙上前與她分說。
“公主,您這頭一步就絕對不成啊,”春嬋才聽她說完丟蟲之計,就嚇得瞪大了因困倦而眯縫的眼睛,連連擺手道:“就算奴婢悄摸著攛掇,可瀾翠哪兒敢做這事?她若有搞小動作的膽量,何至於被欺負成這樣?”
嬿婉被她一語驚醒,暗道確實是這個理,她登時沒了主意,將策劃好的後續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公主,您原本後麵想怎麼做,要不先與奴婢說說?”眼見她呆愣,春嬋生怕自己將話說重了,忙又小心翼翼地問她。
嬿婉簡要地說了幾句,春嬋細細聽完,不由得頷首道:“公主,您的籌謀還真有幾分可行,其實奴婢也有點不舍得棄了這條路子。要不這樣,奴婢今兒夜裡去一趟壽康宮,儘量與瀾翠約個她方便躲一會差事的日子,我倆一同去儘可能說服她,實在說服不了再另想他法。”
“好,那又得麻煩春嬋姐姐了,”嬿婉不好意思地笑著,又一撓頭,喃喃低語:“好像無論我想做什麼事,總會一個勁兒地勞動身邊的人替我操心。”
“那也得是心甘情願的人才會替公主您辦事兒嘛,不情不願偷懶耍滑的您也使不動,是不?”春嬋見她神色訕訕,連忙半是打趣地勸她。
“好像也是。”“所以公主您就彆過意不去了,奴婢很樂意替您辦這些小事。”見公主遲疑著開口,春嬋適時又補了句。
春嬋與她調笑一番,還是困倦地趴下打盹了,她起身尋了條薄毯來給春嬋披著,托腮坐在了一旁。
他也像是自願替自己煞費苦心的,一閉目浮現的儘是他羽扇綸巾的言笑風度,一睜眼又瞥見了桌案上那兩朵雖有些枯敗但仍色澤丹紅的淩霄花,左右都避不過他留下的影子。
進忠自打回了養心殿便一直恪儘職守地當差,上半日他與公主碰麵的欣喜勁兒未過,還不覺過於疲累,可到下半日卻難熬了許多。
皇上起得遲,顯然是不欲午睡了。他強打精神侍立在一旁,雙目雖勉強還睜著,可眼中養心殿的景致已成了天旋地轉的光斑。
實在支撐不住時他也隻得闔上眼,皇上的翻書聲響遂成了時不時將他從半夢半醒中生生拽回現實的噪音。皇上翻得愈慢,他就眯得愈久,醒得也更為惶恐。
啟祥宮的一名太監滿麵春風地走進來,腳步聲終於將他徹底驚醒,他恢複了恭敬而不失和藹的神態,聽得其朗聲稟告皇上紅官女子經太醫把脈診出遇喜約半月有餘。
“朕看看紅雀去,進忠,隨朕走。”皇上喜形於色,立即起身向外走。
“嗻。”保春離得遠,皇上喚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但這下連盹都沒得打了,他心下不滿又實在無法,隻好笑著跟上去,又逢承道:“奴才先恭喜萬歲爺即將再得麟兒。”
紅官女子處著實不好呆,皇上坐在了軟榻上,而紅官女子則在他身畔繡些花樣,這看似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進忠沒隱蔽地兒杵,必得立在皇上目光所及的房門口。他一舉一動皆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莫說是垂頭閉目,連微微眯眼都極為不妥。
險些耗到晡時將止,皇上才有歸去之意。其間進忠幾度困倦得將近昏眩,壓根也聽不清二人閒談何事了,稍稍能聽入耳的都是些紅官女子對其他嬪妃的稱讚。他隱約有了個印象,紅官女子實為淳樸,在人際交往方麵能與眾人打成一片。
回至養心殿,他也算千辛萬苦之下熬得了下值的大赦。他向他坦走時腳步都有些輕飄了,儼然是扶著牆進去,又摸著床便即刻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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