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章
他顯然不像意在同情春嬋繡櫻花辛苦,倒像是百感交集失了神,嬿婉咬唇笑了一息,逗他道:“早知如此麻煩春嬋,本宮還不如請她繡個圓圈,見你的第一麵本宮定會脫口而出自稱叫圓兒。”
“這名字也太難聽了。”他聞之一哂,先前的惶恐褪去,麵色開始轉晴。
“那還是叫櫻兒吧,隻不過本宮沒臉皮去請春嬋將所有衣褂的袖口都繡上櫻花,太費眼了,不如圓圈省事。”她有意與進忠先說些閒話,又笑言道。
“圓圈不成,櫻花也不成。”他無奈地搖首,嬿婉以為他要嫌棄自己淨取些亂七八糟的諢名,沒想到他下一瞬就格外認真地盯起了自己。
“無論是哪種花樣,若繡多了給旁人瞧見,怕是會誤以為您刻意做了某種記號,萬一生了事可能會解釋不清的。”那枚燕舞雲間的紅寶石戒指總會在不經意間浮現出來刺他的心,也是為了防微杜漸,他誠懇地叮囑道。
“進忠,你又想哪兒去了?若是舞弊也該在卷紙上做標記,而非在衣飾上刻花樣吧?”他一正色,嬿婉便情不自禁地想象他殿試入圍而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模樣,並由此調侃他。
公主的回答令他覺著無理由地好笑,但轉念一想她確實不必如從前那般戰戰兢兢,一時高興得過了頭,失了分寸,對她笑道:“奴才倒也不指望承炩靠記號舞弊了,單是糊名謄錄那一關就過不去。”
“你又嫌本宮笨!”嬿婉眉頭一擰,手抵在他的前襟令他起開,見他甫一立直身子就開始悄摸著勾唇,她終是忍不住彆過頭去笑了。
差點兒忘了要與他說什麼,嬿婉笑了兩下,不等他先出聲狡辯嫌或不嫌、亦或是自己笨不笨的問題,就急切著截住他:“行了,本宮還未和你說正事兒呢。”
“承炩請講。”他連奉承自己都省了,她又有些許不快。見他似慵懶地一頷首,嬿婉旋即扯住他的袖子引他再次湊近自己。
“你還記不記得本宮與你說過不想被你瞧見自己的困窘?”她故意似笑非笑,叫他一時看不明自己的想法。
“奴才記得。”他有些發懵,但當即也回想到了公主來養心殿時在暴雨中難堪的模樣,故到底心生忐忑。
他比自己遐想的更經不起嚇,嬿婉見他眼底閃過一絲倉惶,這下藏不住了,關切地直搖首:“不是,本宮不是想怪你。”
“本宮是想與你商量著改一改,”她牽著他的袖口不放,又以指關節輕蹭他的手背,以澄澈的目光與他相視著說道:“從今往後你不要再避本宮的窘態了,本宮所有淒慘、彷徨、焦躁甚至是涕淚交加的樣子都隻應由你一人看見,或者說…本宮萬分希望是有且僅有你一人來承擔本宮最劇烈最無措的情緒。但本宮不是妄圖讓你成為自己撒潑宣泄的對象,而是醒悟出因為有你的存在,讓本宮原本一眼能望至終點的人生添了許多精彩紛呈的點綴。”
他的目光直愣愣地刺向虛空,緊接著便是良久的沉默不語。嬿婉以為自己以落敗而告終,且今夜的歡愉儘數付之一炬。她頹然地棄了進忠的衣袖,癱坐著破罐破摔道:“反正本宮這十多年的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幕被你看見了,還被你嘲笑了,你不可以拒絕本宮。”
“答應,奴才答應。”他的清眸似有積霖降落潏露儘顯,若要形容非“範進中舉”四字莫屬,但嬿婉必不敢說出,她同樣欣喜若狂地望著他,又胡亂問道:“不是因為本宮總靠引你發笑來抄捷徑作弊的緣故,你才願意逗弄本宮吧?”
“承炩並無舞弊,這是奴才自願的,”他確實是喜得近乎癲狂了,即使辨不清公主是習慣、依戀還是摻雜了當下對他的喜愛才說出了這番話,他誠摯地剖白內心道:“奴才自願答應承炩的任何請求,也自願為承炩做任何事,哪怕是需要付出…”
自己的言辭如此莽撞怕是要嚇著公主,他及時地噤了聲,改口道:“付出奴才能給得起的所有銀錢,也是可以的。”
“快用膳吧,都快涼透了。”嬿婉含羞帶怯地起身,挽著他的胳膊將他扶回原位,又輕抵在他的肩側,將他按坐回去。
“忘了與你說了,生辰快樂。”趁進忠不備,她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一語,又搶在他剛搛起一筷素菜時以指尖觸及他的手肘。
那筷素菜瞬間抖落於桌緣,她斜睨了一眼進忠滿目難以置信的大紅臉兒,輕巧如燕地移步坐回自己的椅上,又埋頭去搛炙肉吃。
“奴才也忘了祝承炩生辰快樂。”他尷尬地意欲收拾桌上的一蓬亂菜,卻被嬿婉按住手指,搖首止了他的行為。
她頂著進忠訝異的目光,親自上手為他舀了一碗綠豆湯,又舉起了自己的碗欲與他相碰。
“以綠豆代清酒,色澤幾乎相同,難道不可?”“可,當然可。”公主將她的碗晃得漣漪圈圈繞繞,他難免盯其碗,待湯汁溢出,本想笑她,可待了片刻都覺十分穩當,也隻好訕笑著輕輕一碰,一口將綠豆湯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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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麼?”公主未飲儘,又舉碗使勁晃,他抿唇笑著,忽見公主將碗一擱,挑眉質問。
“奴才心想,古時雖有醽醁呈濁綠之態,但現時奴才與承炩若喝下了狀如綠豆湯的酒水,那恐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這種色澤的酒得是異變成了餿汁子,他不好意思說想等公主碗中的湯水零星著四濺,隻好胡編了個理由。
“那又是老規矩,喚太醫嘍。”嬿婉想了想上回的蹴他落井,偷眼瞄了他一小會,見他顫抖著嘴唇不緊不慢地用膳,決意再逗他一番。
“罷了罷了,不說了,咱們還是讓自己的牙舌與一豬一雞搏鬥一會兒吧。”公主的話差點讓他咬著舌頭,他咽下一口肉,讚同道:“確實,雞飛豬跳甚是有趣。”
這是自己與他頭一回不太算得上“對食”的對食,約一刻鐘後他自己舀了些綠豆湯仰首而飲,嬿婉裝作剔雞肋上的骨頭,實則又在偷眼瞧他。
他上仰時露出的脖頸白潔修長,喉結湧動時更具風流之姿,而再度與自己平視時尖俏光滑的下頜又顯映了出來,她怔目的瞬間即發覺他意識到了自己在盯著他看。
“承炩是又有話要對奴才說了吧?”他被公主的灼灼目光盯得受不住,便隨口問道。
“是,忘了再提醒你一遍,平日裡記得要與本宮避嫌。”她也是無話尋話,在桌上掃視一圈,望見炙肉又想起了孫財。
“在有旁人在場時,奴才對承炩相對冷漠或假意諂媚,承炩則裝作極嫌惡奴才,但有時又不得不委曲求全,這樣應是合理的吧?”他斟酌著問。
“相當合理,隻是有一點你得稍稍注意下,”她心中早已把進忠當成了與自己事事皆可推心置腹的盟友,遂循循善誘地相勸:“進忠,若非大彘衝撞這類情急事件,你千萬不要表現得太過,你我之間分外憎怨也會很點眼,就好像打情罵俏的冤家一樣了。”
“是,奴才懂分寸的,承炩放心。”公主想得周全,他微笑著連連頷首表示認同。
一瞥眼,他忽然望見身側的扇子,登時想起還未替公主扇風。再望向公主的額角,確有細汗滲出,他不假思索就執扇又欲開口詢問能否為她效勞。
“瞧本宮這記性,忘得一乾二淨了,”她懊惱地一頓足,振袖向進忠出手,說道:“進忠,把扇子給本宮。”
“承炩可是熱著了?奴才替您扇會兒扇子吧?”他趕緊起身繞至公主身側,不待她作答就已開始撲棱棱地輕扇起來。
“不,本宮有些冷,倒是你,一腦門的汗。”她不好意思地瞅著他,又故意憂心忡忡地出言。
進忠錯愕的那須臾時光,扇子就被她一把奪下,又得意道:“你走神了,被本宮鑽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