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章
又是當差的一日,之前連日的苦熬讓進忠本就困頓不堪,加之縱火一事格外使他焦灼,夜裡極力想要入眠都未能如願,他幾乎是頂著一雙極度青黑的眼圈進了養心殿。
皇上並未再提起此事,也不見有慎刑司的人來回稟。他強打著精神侍奉皇上,心裡卻仍在盤算要以什麼借口去打聽風聲。
興許是看他的模樣太過勞累,皇上到底也發了善心,午膳前說要擺駕去德貴妃宮裡,隻喚了保春跟著,讓他暫歇一個時辰。
他昨夜想了許久,還是始終覺著最大的隱患在王蟾身上。本打算今日下了值無論如何也要趕在眾膳房太監回房休息前問到王蟾被鎖在哪處,進去瞧一瞧他的狀態,這下倒趕巧了,他待皇上一走,稍等一小會就疾步往膳房太監的他坦處跑。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還未到昨日與那小太監攀談之地,進忠就猛然見一隊服製齊整的慎刑司太監押著一個蔫頭耷腦的低階太監從一間他坦裡出來。那人不是王蟾又是誰,這張麵孔哪怕劃爛成泥他都能第一時間認得出。
昨夜還昏睡著,想不到今日就醒了。他見王蟾本一副渾渾噩噩之狀,一聞押他者說出一句“回慎刑司”,就登時驚慌失色起來,眨巴著一雙不太大的眼睛開口求爺爺告奶奶地討饒。
前世他與王蟾相熟,尚能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幽幽笑著“交代”王蟾兩句,免得他豁了嘴泄出些什麼,可今生真是毫無辦法,王蟾根本不認識他,他哪還能去叮囑。
況且他就算咬牙暗示王蟾一句,王蟾也十成十地明白不了自己是想讓他絕口不提瀾翠下藥的事,他再提醒也是白搭。
簡直接二連三不湊巧到了極致,早知如此他必得提前尋一尋王蟾才是,如今悔得腸子都青了也無法了。他輕呼出一口氣,還是不死心地瞅著那隊太監把王蟾往自己跟前那條路上押。
方才隻顧瞧得王蟾的麵孔,忽略了他那一身沾了不少零星穢物的粗布衣。稍走近些,進忠才駭然發現那所謂的穢斑像是嘔吐物濺上的痕跡,不僅如此,王蟾的領口和脖頸上也有乾結的汙糟星子。
昨日聽小太監的描述他就已經快要作嘔了,今日一見實物才知具體有多汙穢。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畫麵頗具衝擊性,鼻間也漸漸傳來了隨氣流飄散的酸腐臭味。他近乎絕望了,下意識地掩緊了口鼻,恨不得轉身逃去隱蔽處吐上一會兒。
又是騷臭異常的大彘,又是屢屢浸在黃湯裡的餘常在,如今除去一身糞水的瀾翠外還多了個一身嘔吐物的王蟾。他狂亂地想著,除去永壽宮外,這座紫禁城的一切怎都是如此地令他惡心。
這總不該也是自己前世讓炩主兒作嘔的報應吧,若真是,也隻能默默受下了。王蟾的叫喚聲拽回了他飄去九霄雲外的思緒,他抬眸見得王蟾嚇得渾身顫抖,帶著哭腔嚷著:“奴才沒有犯事!為什麼要抓奴才去慎刑司?”
他盯了王蟾片刻,想著王蟾隻要向他胡亂求兩聲救,他就能順理成章表現出自己一貫的仁善寬厚,將王蟾暫且帶去一旁“安慰”兩句再裝模作樣問一問慎刑司太監抓他的原因了。可惜王蟾眼神都直愣了,對他的存在根本就視而不見。
在王蟾的嘔吐物上或許也能做一做文章,進忠急中生智,對押著王蟾的慎刑司太監詢問道:“這人身上怎麼這麼臟?看著怪可憐的,要不先遣他去擦洗下換身衣裳?”
“聽膳房的人說是發了兩天高燒,一邊燒一邊吐東西,今兒才醒。但咱們吳公公說了,必得將他抓來好好審問,火燒那日是他送的膳,他或許與房裡失火最嚴重的皇考餘常在有些關聯。”那太監連王蟾身上的臟汙都不怕,雙手擰著他的胳膊,一本正經地對進忠道。
慎刑司總管是吳仁公公,人如其名,行事著實沒有一絲仁慈,手底下一溜太監和精奇嬤嬤也都上行下效。進忠雖與吳仁沒怎麼接觸過,但其威名在外,他多少也有些粗淺的了解。
“冤枉啊!奴才才來膳房不到十天,攏共就送了那一趟午膳,根本就不認識餘常在啊!奴才那日隻看到她拉得鋪天蓋地的大糞,彆的什麼都不知道!”王蟾聞此大聲地爭辯道。
“擦洗就不必了吧,進忠公公您是禦前的人,見不得這些臟臭的東西,但咱們慎刑司的人可不一樣,什麼嘔出來的流食都是小意思,隔三差五見著的場麵可比這駭人數百倍。”那太監不理睬王蟾,對進忠大大方方一搖首。
那顯然拉王蟾去一旁“安慰”一兩句也不成了,他的目光掃過王蟾因半是緊張半是虛弱而汗如雨下的容狀,腦中不由得快速琢磨他說出的話。
“奴才真的是被到處亂飆的稀糞給嚇壞的,奴才什麼都沒做啊!”王蟾仍驚恐地叫著,又反複喊冤。
如此情急之下王蟾都沒有亂攀扯餘常在的宮女,那說明確實有極大的概率他就是沒看見瀾翠悄摸動手腳。進忠電光石火間篤定了自己的判斷,麵上還是先和善地對慎刑司太監道:“這樣啊,壽康宮失火是樁大事,早些提了可疑人等去審問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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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若沒看見,他就隻需要防範王蟾進了慎刑司挨了嚴刑逼供後為求脫身而反口咬瀾翠了。他把目光投向王蟾,見其嚇得淚眼汪汪,還是不忘小聲地辯駁和鳴冤。
此刻王蟾的內心早已崩潰了,他不太認得進忠的麵孔,但認得他的蟒袍,自打頭一眼起不待他人稱呼就知道了是這位禦前副總管。印象裡旁人口中的進忠總是最和藹可親的,王蟾雖沒指望他救自己但本以為他會麵露同情,可誰料他陰惻惻地瞥了自己好幾眼,令他霎時頭皮發麻。若不是被人押著,他甚至想憤然抱怨膳房的公公們三人成虎,一傳十十傳百地硬說進忠最好相與。
此情此景就好像回到了前世一般,但這回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前世的危急,唯一不可控的因素隻有王蟾與自己不熟,未必會聽話,得儘力唬得他非聽不可。進忠心下有了底,不再似先前那般手足無措了,他當即上前一步,屏氣忍著王蟾身上散發的刺鼻酸臭,施施然道:“你這小子,進了慎刑司可老實點兒,有什麼說什麼,說錯了一句,那誰都救不了你。”
為了不讓慎刑司的人起疑,他隻能裝作有差事在身的樣子快步離開了。臨走前他清楚地瞅得王蟾的眼神裡滿是絕望的驚懼,遂暗喜著說不準不刻意擰眉瞪眼確實還真能將人嚇住。
可想而知自己這副尊容絕對算不上溫柔俊朗,也不知公主是如何眼拙得看中自己的,他一邊思慮著,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多久就到了永壽宮外。
大門依然緊閉,但未必是鎖上的,他慢下步子開始猶豫是否要推門試試,可恰恰有幾名宮人經過,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巧。
他不能冒著風險去賭無人留意自己的行蹤,隻好就此作罷,匆匆回了養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