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章
承敏的病症來勢洶洶,錢常在與她參謀著在告訴皇上之前勿讓他人知曉,且嬿婉這兩日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又擔心自己若尋五姐說話無論如何都會提到四姐使二人各自難過,所以當真沒有除了她們的宮人以外者得知此事。
二十八日下午,承敏已因腹痛而虛弱地躺倒於床榻,錢常在按自己與女兒計劃好的那般直奔養心殿求見皇上並順利入內。
當她聲淚俱下地訴說完承敏的慘狀後,皇上以一副古怪的眼神看著她,看得她心裡發毛,但還是咬著牙一五一十地說出自己從宮人口中得知了女兒要在後日出降,所以想求皇上將儀式稍稍簡化些。
“承敏身子不舒服就該去找太醫瞧瞧,你對朕大哭也不頂用嘛。”皇上眯眼勾唇,微微露了點笑意,但另一側唇角是耷拉著的。
他早先想在承敏婚儀的當日再作一出政治戲碼,鄭重其事地告訴她雖然自己非常不舍,但她必得履行身為公主的責任。甚至都想好了要演說得格外動人肺腑,既讓迎她回去的郡王、使者都感念天恩,也要讓車馬行經途中一路的百姓都從隨行者口中得知自己的大義。但經過眾太妃遭火燒大劫、四公主死於分娩兩個極大的插曲,他覺著實在萬分不祥,已是懶得再這麼做了,就隻想著按部就班將承敏送走了事。
對於錢常在,他一直覺得隻是個嬌俏愚蠢的小玩意兒而已,平常偶爾耍些花招他隻當看不見,或是假意哄一哄。而這次他本就處在鬱悶之中,作出的表現自然不同於以往。
錢常在微抬著眼眸,似不敢看他的臉色,但也沒有跪下祈求他的原諒,他便冷笑一聲,把話說得更明:“你伺候朕十幾二十年了,朕不與你多計較,你真看不出來?把你的歪心思好好收一收,免得把承敏都帶壞了。朕的確敲定承敏在後日出降,對象為誰你不必細究,畢竟你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你隻用知曉五額駙是科爾沁明郡王最有才華的子侄輩青年就夠了。”
錢常在嚇得腿一軟跌倒在地,滿心想要求情卻再也不敢繼續這個話題了,連告饒的話都說得語無倫次。
“行了,這也是承敏的福氣,你就留在這兒陪侍朕吧。”錢常在眸光閃淚的模樣還是有幾分惹人憐惜的,加之皇上根本就沒覺得承敏的病情會有多嚴重,大抵是她的誇大之詞而已,便完全沒有理會,反倒出言似戲弄一般故意不讓她早些回宮。
從養心殿出來,已是夕陽西沉的時刻,錢常在拖著滿溢疲憊與恐慌的身軀疾步趕回宮中,一見臥床的承敏就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將皇上的言辭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承敏麵色慘白地聽完,久久不能言語,但終究還是勉強地對錢常在笑了笑,輕聲道:“罷了,人總是鬥不過命運的,我認就是了,額娘您彆再多想了。”
於是,既無旁的可能,眼前最首要一事便隻能是傳太醫來儘可能地醫治承敏。宮人得了錢常在的命令快步去了,錢常在仍舊哭倒在床前,連聲自責害苦了女兒。
夜間的幾個時辰似潮水般飛逝而過,轉眼便是翌日清早。想做和要做的事太多,但時間不允許,自己的身子也不允許,承敏忍著疼痛趁額娘去景仁宮請安的間隙把自己的體己都收拾了一遍,腦中飛快地盤算著僅剩的一日內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但在湯藥的作用下,她很快又沉沉睡去,過了午間才稍微有了些力氣,掙紮著爬起身避著額娘把一疊銀票藏入袖中。
“額娘,我要獨自去見一見皇阿瑪。”她的話激起了錢常在下意識的反對,但她堅持得無可商議,連錢常在半妥協的由自己陪著去都不肯。
“額娘,您就答應我這一回吧,這應是最後一回了。”她冷靜的一言激起了錢常在斷了線的眼淚,終於頷首應下了。
承敏的目標並不是皇阿瑪,但見到皇阿瑪也是必須的,她進養心殿時默默祈禱著自己能如願,一側首就見皇阿瑪正端坐著批奏折,而進忠則立在旁邊研墨。
上天還是眷顧自己的,她強撐著病軀施禮,強做出和煦的笑麵與皇阿瑪交談,又強忍著失望與不屑耐心聽皇阿瑪冠冕堂皇的教誨和所謂的萬分不舍。
臨走時,她幾乎已支撐不住孱弱的身子了,但仍顫抖著畢恭畢敬地給皇阿瑪行了叩拜大禮,極力博取了他僅存的一丁點同情,又適時開口道:“皇阿瑪,進忠公公為人正直和善,護送兒臣與十妹去四姐府邸時態度端恭又細致,兒臣還想謝一謝他。”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進忠立時心神一凜,悄悄抬首往承敏那兒瞟去,皇上聞之隻當作承敏想把自己在宮中可實現的心願都了了,當即發了話:“行,進忠,你送五公主出去。”
這個承敏,可彆是想害自己,他一壁思忖一壁按著規矩微微躬身應了“嗻”,謹小慎微地隨行在承敏側後方。
平心靜氣而論,自己在協助料理承恪後事時見到的內務府所備的奠酒、楮錢、餑餑桌等物和哭得肝腸寸斷的李常在時就已感受到了無可言喻的肅穆哀淒,更遑論自己未見的金棺、喇嘛、道場,以及白幡高懸的府邸該是怎樣一派景象。他也不是麻木不仁者,多少會為四公主的死產生幾分惋惜。隻是長期以最大惡意揣度他人的習慣纏絞著他不放,他本能地開始預想承敏是不是要借題發揮敲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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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承敏明日就要動身了,自己沒必要再多尊敬她,出了養心殿,見周遭無人,他乾脆不卑不亢地問道:“五公主,請問您有何事要單獨與奴才講?”
“我…我想借一步說話,不知公公可否行個方便?頂多半刻鐘的工夫,我不會打擾公公太久的。”全然出乎意料,承敏的態度竟是十足的謙恭。
他不想與她們這些天潢貴胄的女子扯上任何關係,當即婉拒道:“還是罷了吧,五公主您身份貴重,而奴才隻是一介內侍,雲泥之彆下還是保持距離為妙。”
“不,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與公公說,在外頭不方便,”承敏見他拒絕,急得語無倫次道:“進忠公公,求你通融一下。”
不同的人講出類似的言辭給他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若說上回的王蟾令他啼笑皆非更多一些的話,這回承敏之言就是十足地讓他反感甚至犯惡心了。他的微笑一時凝滯,神色更像是繃住了,好幾種答法梗在喉間簡直不知該說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