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深秋的寒風刮過空曠的西區田徑場,帶著刺骨的凜冽。
空氣裡彌漫著橡膠跑道特有的微澀氣味。
生科院短跑隊重新集結,氣氛比昨日更加凝重肅殺。
院運會迫在眉睫,選拔不容再拖。
隊員們穿著統一的深藍色隊服,正在跑道邊做著熱身,動作都帶著一種緊繃的沉默。
沒有人高聲談笑,隻有拉伸時偶爾發出的吸氣聲和釘鞋踩踏塑膠地麵的嗒嗒聲。
主教練老楊臉色嚴肅,抱著手臂站在場邊,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人。
雲芝宇也在其中。
他沉默地拉伸著大腿後側的肌肉,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操場入口的方向。
寒風卷起跑道邊零星的枯葉,打著旋兒。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入口處。
是時遐思。
她坐在輪椅上,被短發學姐推著。
身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帽子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蒼白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
她的右腿依舊被固定支架高高架著,厚重的白色繃帶和冰袋在深藍色的羽絨服下顯得格外刺眼。
短發學姐將她推到跑道內側、靠近終點線的一個避風位置停下。
輪椅的出現,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熱身的聲音停滯了。
隊員們紛紛停下動作,目光複雜地看向那個裹在厚厚羽絨服裡、顯得異常單薄脆弱的身影。
震驚、擔憂、惋惜、敬佩……各種情緒在無聲的目光中交織。
老楊教練也看到了她,眉頭緊緊擰起,大步走了過去,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胡鬨!傷成這樣還跑出來吹冷風!趕緊回去躺著!”
時遐思微微抬起帽簷。
她的臉在帽子的陰影下更顯蒼白憔悴,眼下的青影濃重,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但那雙眼睛,卻異常地亮,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不容動搖的沉靜。她迎著老楊嚴厲的目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寒風,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平靜:
“楊教練,我不跑。”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跑道邊那些熟悉的身影,每一個被她目光觸及的隊員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我就看看。”
她頓了頓,聲音裡透著一股支撐她的、源自骨子裡的韌勁,“院隊選拔……不能因為我一個人受傷就耽誤。我在這裡,看著大家……跑。”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有些吃力,卻異常堅定。
那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即使她倒下了,她也要親眼見證這條跑道的傳承,見證她曾為之奮鬥的隊伍的選拔。
老楊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固執和深藏的痛苦,嚴厲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沒再堅持,隻是對短發學姐沉聲叮囑:“看好她,彆讓她著涼!”
然後轉身,對著隊員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點燃的、近乎悲壯的鬥誌:“都看到了?!你們時隊,腳都動不了了,還堅持來這裡給你們坐鎮!你們要是跑不出個樣子來,對得起誰?!準備——!”
這聲怒吼,像一針強心劑,狠狠紮進了每個隊員心裡。
剛才的凝重瞬間被一種更熾熱的、帶著血性的決心取代。
隊員們眼中燃起了火焰,熱身動作更加用力,眼神死死盯著前方的跑道,仿佛要將所有的憋屈和力量都傾瀉在這短短的百米之上。
雲芝宇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橡膠和塵土氣息的空氣。
胸腔裡那顆心,因為看到輪椅上那個倔強身影而揪緊的痛楚,此刻被一種更強烈的、想要燃燒的衝動取代。
他不再看那邊,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凝聚在腳下的起跑線上。
他活動著腳踝,感受著釘鞋踏板的冰冷觸感,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時遐思無數次示範過的節奏——控製步幅,加快步頻,穩住核心,協調擺臂。
“男子100米選拔,第一組,上道!”老楊的聲音如同炸雷。
雲芝宇踏上第四道的起跑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