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掙紮著爬動,爬下床,就像一隻前行緩慢的蜈蚣,好不容易拿到那柄鏽跡斑駁的嗩呐,卻已經耗去了漢子最後的一絲力氣。
癱軟在地,好似差點被水澤溺斃的將死之人得以上岸新生。
他家的飯菜很簡單。
父子二人各自一碗稀粥,搭配去年醃製到現在才忍著不舍開封的鹹菜。
那碟子黑乎乎,賣相極差的回鍋肉,怎麼看都與這頓飯格格不入。
漢子隻是聞著肉香,沒朝碟子伸筷子,吃完自己碗裡的稀粥,手臂微微顫抖著將那杆老舊嗩呐遞給兒子。
呂宗良一臉疑惑,“這是乾啥?”
在他記憶裡,這杆嗩呐曾經很響亮,鎮裡的大小喜喪都能聽到嗩呐吹奏的歡喜與哀愁,無論人家有錢沒錢,在這等事情上都不會有半分摻假和隨便,這一天,也是嗩呐匠最風光的時候。
所以,對於自己父親年輕時候走在送葬或是接親隊伍最前,當時漢子神情風貌與現在的光景大不一樣,呂宗良可能記不清自己小時候是怎樣乖巧,可能記不清娘親的容貌,可那幅畫麵就像是刻在腦子裡,一輩子不能忘記。
漢子咳嗽兩聲,蠟黃的臉色上浮上一縷血色,“小七,胖三,趙柱,王五,他們幾個手藝學得咋樣?”
見父親突然問起幾個發小,呂宗良搖搖頭,“不咋樣,鑼鼓敲的倒是震天響,二胡跟鬼哭似的,還有快板胡琴,都是沒半點音韻的家夥。”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們再差也懂得最起碼得歡喜曲目,你拉個頭,像爹個他們父親那般架個草台班子,為鎮裡鄰裡響個梆子,以後說大錢應該是掙不上,不過能有個賺錢的營生不是?”
今天的漢子格外有精神氣,說起嗩呐,說起紅白喜事兒,就像從地窖裡爬出來的老鼠,終於得見天日。
呂宗良幾口扒拉完碗中的稀粥,順帶夾了一筷子回鍋肉,沒回答漢子這個問題,含含糊糊回道:“我吃飽了,出去一趟。”
“你這兔崽子......”
都沒顧漢子的連聲喝罵,呂宗良風風火火跑出門,腰間還彆著屬於他那杆油潤光澤的嗩呐。
夜晚,明月高懸,照亮山澗溝壑,連路邊野草都泛起銀光。
呂宗良出了家門就直接來到這片沒有名字的山林外頭,隔著十丈左右,便是陸水寺開拓的野狐河,河水奔騰,月光好似一尾尾相互追隨不曾脫離的遊魚,隨著漣漪泛起,水流向前,不斷遠行。
可遠去的是河水,月光就在原地,哪都沒去。
相比鎮裡那些熱鬨喧囂的集市鬨景,他一個人的時候更喜歡躲在這,安安靜靜不被打擾,隻是要活著就得填飽肚子,要填飽肚子,就得與各色人交集。
呂宗良坐在地上,頭靠樹乾,口中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他在想自己父親的言語。
如果換一個人,哪怕是皇帝老爺,天王老子,聽過就聽過了,他不會在意和回憶什麼。
可漢子是他父親,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至親。
“光想想的話確實挺好的,可很累啊!又要學這,又要學那,關鍵還得給人賠笑臉,有些難為情咧!”
誰都想堂堂正正站著掙錢,可一旦想到事情不成反被人唾棄,呂宗良自己倒是沒什麼,就是埋沒了自己父親的手藝,而且學藝這種事,入門很容易,但要精通,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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