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落幕,衡山之巔滿目瘡痍。
那先前還氣勢滔天,欲將柳相徹底碾碎的十尊大慶地仙法相,此刻已如青煙般嫋嫋消散,僅餘幾縷殘存的氣運金光,不甘地在破碎的山巔盤旋片刻,終究歸於虛無。
劉疝的金身法相矗立在白玉京殘骸之上,遙望那道依舊在衡山之巔負手而立的白衣身影,眸中神色複雜。
紫金帝氣所化的冠冕微微晃動,難掩其內心的不甘與深深的無奈。傾儘大慶半數底蘊,布下如此絕殺之局,最終卻還是未能將這白衣山君徹底斬殺。
雖說對方這具分身也已是強弩之末,搖搖欲墜,可終究是活了下來。
殘存的法相與神位之力,裹挾著不甘,回歸各自的道場。
中嶽神祠,劉疝端坐於神位之上,神像金光流轉,以香火神道勾連遠在東嶽的程鴻狩。
“程將軍,那柳相為何獨獨對你手下留情?以他那般睚眥必報的性子,方才你衝殺最前,傷他最重,他卻未曾對你下死手,隻是將你法相打散,實在古怪。”
劉疝的聲音平靜,卻透著一絲疑惑。
東嶽神祠之內,程鴻狩那魁梧的法相重新凝聚,隻是光芒黯淡了不少,顯然元氣大傷。
聽聞劉疝此問,他也是一頭霧水,甕聲甕氣道:“某也覺著莫名其妙!那廝滑不溜丟,心思詭譎,誰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
話雖如此,程鴻狩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才柳相那句輕飄飄的話語:“為某弟子,還你一份當年的護道之情。”
弟子?護道之情?
程鴻狩眉頭緊鎖,努力在漫長的神隻歲月中搜尋。記憶翻湧,一幕久遠的畫麵漸漸清晰。
約莫是兩百年前,一個身著市井布衣,風塵仆仆的少年修士,不知從何處而來,竟一路闖到了他東嶽地界。那少年修為不高,似乎剛入煉氣門檻不久,身上還帶著傷,血跡斑斑,卻眼神清亮,透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
少年並未像其他修士那般求取庇護或是靈丹妙藥,隻是在東嶽主峰山腳下,尋了一處乾淨的山泉水清洗了傷口,便一瘸一拐地登上山巔,在他程鴻狩的神像前,恭恭敬敬地敬上了一炷清香。
那少年也彆無所求,心聲之言簡單至極,卻讓當時百無聊賴,偶然投下一縷神念的程鴻狩聽了個真切:“王朝開國將軍,百戰之軀,護佑一方水土,真豪傑也。”
就這麼一句。
程鴻狩當時聽了,心裡頭竟莫名舒坦了幾分。生前便是沙場武將,死後封神,最喜的便是這等直來直去,不拐彎抹角的性子。
東嶽以北,便是鄰國地界,山高林密,多妖獸環伺,更有不少山水迷瘴,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煉氣士而言,幾乎是九死一生之地。
程鴻狩見那少年雖是煉氣士,行事作風卻頗有幾分江湖武夫的豪氣,一時興起,便暗中在其身後虛懸了兩盞肉眼難辨的山水燈籠。
少年當時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可若他此去北行,一旦遭遇山水迷瘴,或是碰上不開眼的妖獸邪魔,那兩盞燈籠便會顯化神光。
見此燈籠,如見東嶽神隻親至,尋常妖邪隻能伏地磕頭,不敢造次。
這等舉手之勞,程鴻狩當年並未放在心上,轉頭便忘了。
真正讓他對那少年有些印象的,還是少年身邊總是跟著一頭黑不溜秋、聒噪不休的烏鴉,那烏鴉嘴碎得很,嘰嘰喳喳,沒個消停。
莫非……柳相所言的弟子,便是那少年?
程鴻狩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感想。
衡山之巔,作為此地神隻的宋文山,此刻可沒心思去想這些。
本就境界跌落,被劉疝強行拔高之後根基不穩,又經曆了這場驚天動地的廝殺,金身再次受創,神光黯淡到了極點。